“走吧,崔郎中。”郑琼娥说,“我不知道崔郎中究竟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一件事,对当今圣上,永远不要心存侥幸。” 崔淼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又驻足回首:“今天对我说这些,娘子就不怕吗?” 郑琼娥岿然不动。 崔淼突然懂了——她什么都不怕。这个女子的外表有多么柔弱,内心就有多么刚强,她是从血海肉山中爬出来的倾世红颜。 郑琼娥目送着崔淼出了宫门,才返身回至咸宁殿。 走进寝阁,她突然就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郑琼娥全身瘫软地伏在王皇太后的榻前,啜泣着。 “他走了?” 郑琼娥深深叩首:“走了。” “你对他说了什么?” “并没……什么特别的。” “你上前来。” 郑琼娥膝行到榻边,将头倚在皇太后的身侧,感到她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鬓发。 “我是一个最没用的人,从来都守不住自己想要的。十一年前,我就想跟着先皇去了,可是不行,我发过誓,要替先皇看着他……我以为他终究有一天会变。我错了,他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变。”皇太后住了口,许久,又道,“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好在……快了。” 郑琼娥抬起头:“太后,那个崔郎中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仇人。” “啊?” “也是一个恩人。”皇太后笑得古怪而渺茫,仿佛在同冥冥中的什么人对话,“你去把那些方子都烧了。他既走了,从此就不必再提。” 可是,他真的走了吗?郑琼娥思索着,今天自己的那些话,能够彻底说服他吗?她拿不准。在她的眼中,崔郎中既是一个少有的聪明人,但也更像是一个亡命徒。 崔淼一脚踏进宋清药铺的大堂,顿觉气氛大异。 往常从午后到暮鼓前的这段时间,药铺里总是最繁忙的。不论贫富贵贱,客人都在这间足有五架的阔大门面中按序抓药,伙计们在柜台上抄方、算账、秤药,一切井然有序。 可是今天,整个店堂里鸦雀无声,倒是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指着店堂中央的地面窃窃私语。 那里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龟壳乌黑发亮,伸在壳外的脑袋和四肢格外粗壮,皮糙肉厚的,看样子岁数相当大了。乌龟趴着一动不动,崔淼也鉴定不出它究竟是死是活,但他一眼便瞧见了傲立于乌龟之侧的李景度。 身材魁梧的波斯人叉足而站,双臂合抱胸前,活像一个金发碧眼的怒目金刚。伙计们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富态老者从柜台里望着李景度,虽满脸愠怒,仍掩不掉慈悲本色。 崔淼心说不好,赶紧抢步上前:“李景度,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买药啊!”波斯人理直气壮地说,“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我愿意花翻倍的价钱买好药,这位掌柜非不肯,说药材只卖给真正的病家。那好吧,我不计较,买不成我就卖。你看我这只千年神龟,怎么说也是珍稀之物吧,若是入药,至少能帮人延几十年的寿。可是,他又不要,说买不起。这买也不成卖也不是……” 崔淼用力一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行了!有话跟我到后面去说。”又对那柜台后的老者赔笑道,“胡人终究是胡人,天生粗鲁。宋掌柜,您别生气。” 李景度被崔淼拉着往后院走,还不忘回头吩咐手下:“把我的阿龟看好了!”一路骂骂咧咧,直到进了屋往门槛上一坐,才哈哈大笑起来。 崔淼怒道:“你为什么要搅了掌柜的生意!” “哼,你以为要见你很容易吗?”李景度上下打量着崔淼,“我越来越好奇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连这药铺外头都有人盯着?” “他们喜欢盯,我有什么办法。”崔淼看了一眼紧跟而至的“波斯女郎”,禾娘却深深地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你说我这个计策怎样?宋清药铺来了一堆波斯人,再加上一只大龟,谁都不会注意到她了。” 崔淼冷笑:“不错,此计可称瞒天过海。” 李景度连连点头:“对,对,我正在想这词呢。可想来想去,居然只想到另外一个词——养虎为患。” 崔淼不应。 李景度继续往下说:“还是只小母老虎呢!我们波斯人有句谚语,女人和蛇最不可信。原来大唐的女人也没甚差别。” “她做什么了?” “她来找我,说她知道一把匕首的线索。” 崔淼死死地盯住禾娘,脸色阴沉地可怕。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李景度道:“那你把她送回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来求证的?”崔淼咬牙道,“如果我告诉你,她的话是真呢?” 李景度把双肩一耸:“我们波斯人花钱买的是匕首,又不是买线索。线索顶个屁用!” “你到底想怎样?” “还得劳烦崔郎去将那把匕首寻来。”李景度笑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身边带着匕首的那位娘子,与崔郎的关系非同一般。谁去找,都不如崔郎方便。” “你都看见了,我被人盯得死死的,根本就出不了长安城。” 李景度大大咧咧地说:“这还不简单。咱们又不是没试过,只要鄙人出手,任什么人都能送出长安。” “此话当真?” “喏,你以为我带着我的宝贝乌龟,兴师动众地跑到这药铺里来玩儿啊?” 崔淼扬起眉毛,露出惯有的嘲讽笑容:“李景度,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就算你不回来,那位娘子还是要回来的嘛。她叔父不在朝里当着宰相吗?走不掉。” “那也未必。”崔淼冷然道,“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我若是真的寻到了她,断不让她再回长安!”他瞪着李景度,“怎么样,还想帮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