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镇海望着老兵的背影,回想前尘旧事感慨万千。也不去门房里坐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细细打量这大帅府。心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料想当年打家劫舍的草寇山大王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堂堂的上将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听大帅府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吱嘎”一声正门大开,呼呼啦啦涌出十几个人来。为首一人四十几岁年纪,头戴黑缎瓜皮小帽、一身长袍马褂、脚蹬福字千层底布鞋,不怒自威干巴巴一团精气神。正是那叱咤大江南北的海陆军大元帅、东北王张作霖。
张作霖身后有一壮年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身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光彩照人。这军人身边则是一个模样有些猥琐的中年人,老鼠眼、八字胡,虽然也是穿绸裹缎,但看起来总是有些让人不自在。
“哈哈哈哈!”张作霖手指赵镇海朗声大笑道:“神仙啊神仙!你叫俺老张找得好苦啊!”
赵镇海打稽首道:“一别匆匆数载,大帅兵出五州名扬四海,老道听人讲起大帅,也替大帅欢喜。”
“老神仙,你这么说可就是拿俺老张开心了!”张作霖一把拉住赵镇海道:“你我患难之交,当年要是没有神仙出手相救,我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咱们老哥俩还客气个啥!?来来来,快到屋里坐!”
赵镇海被张作霖拉着一路进了大帅府,眼见这大帅府雕梁画柱富丽堂皇。有一件事却颇为奇怪,府内大树之上哩哩啰啰挂着不少五彩纸幡,房梁大门也都贴了一些黄纸的灵符。镇海真人也不便多问,随着张作霖径直来到老虎厅内。张作霖、赵镇海、壮年军人、猥琐老鼠眼分宾主落座,几个丫鬟走马灯似的摆上了茶水点心。
张作霖朝那壮年军人一指,对赵镇海道:“老神仙,这位您没见过吧?这是杨邻葛,杨老弟。”
赵镇海心说闹了半天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奉系军头杨宇霆。忙稽首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久仰久仰了。”
“兄弟常听大帅说起老神仙。”杨宇霆笑道:“心里一直仰慕得紧。今日能够亲眼得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说罢又朝身边那老鼠眼一指道:“这位是奉天城有名的秦大先生,这秦老哥法术高深,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老神仙和秦先生可得多亲近亲近。”
这赵镇海此次来奉天见张作霖原是有件大事要问,哪有闲心挨个人说客气话拉家常?听完杨宇霆介绍,朝秦大先生点头笑了笑,就不再理他了。
这位秦大先生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心说我给大帅府布阵做法,事成了,今天是来领赏的。这钱还一分都没拿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你这么个老杂毛!?我老秦在奉天城可说是威风八面,但是大帅找我最多也就是派台车去接。这老道什么来头?张作霖居然鸣鞭放炮大开中门亲自相迎?
“老神仙。”张作霖探身道:“我老张这些年可派下去不少人找你,你放着好好的道观不待,这是去哪儿了?一晃这么多年没有音讯?”
“唉。”赵镇海打了个唉声道:“想当年我才出关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一心只想赚些银子修道观在关外扬名立万。过了些年我才想明白,三清门中之人理应当修心养命,我这争名逐利却是走上了邪路。这几年我孤身一人入长白山隐遁悟道,最近方才下山。”
还不等张作霖说话,那秦大先生却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知道道长在那深山老林里悟出了什么道理?这可要请教请教。”
那张作霖是什么人?性如烈火说翻脸就翻脸,怎能容别人打断他的话头?可一来这秦大先生和杨宇霆交好,是杨宇霆给介绍来的。二来张作霖自己也的确想知道这赵镇海在山里到底悟出了什么?所以虽然被这秦大先生打断了话头,却也不动声色,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仔细听着。
赵镇海就像没听见秦大先生说话一样,微微一笑,对张作霖道:“向大帅打听打听,我那小徒弟闫显月如今在哪里混事?”
“哈哈。”张作霖笑道:“显月这小子和汤玉麟是秤不离砣,一直在二虎身边呢。这不是郭小鬼儿闹事嘛,二虎带着显月在前线打仗去了。神仙放心,我老张绝对不能让你徒弟受委屈!”
张作霖话音刚落地,那秦大先生老鼠眼一瞪,怒道:“你这老道好不通情理!我好心好意问你修炼了些什么,你却连个屁都不放!怎么的!?瞧不起我是吗!?”
此时此刻屋里个人有个人的心思。秦大先生想的是大帅府的法事向来由我一人包办,这几年我赚得金山银山全靠着张大帅。这平白无故的来了个老道,看样子张大帅还对他很看重,我今天要是不能撅这老道个对头弯,恐怕以后在大帅府就没我老秦的立足之地了。
张作霖有张作霖的想法,张作霖捉摸着我跟赵镇海是老朋友了,可多年不见,谁知道这老道又多了些什么本事?正好有这姓秦的不识趣,我就任由他闹一闹,也好让镇海真人露几手叫我老张开开眼界。
杨宇霆本要出声阻止秦大先生,可眼见张大帅笑眯眯的没吱声,也不知道老帅想的是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赵镇海暗自咬咬牙,心说张作霖任凭这人在眼前胡闹不加制止,难不成他知道了我的来意?不能啊!想罢老道也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秦大先生一看他出言不逊居然连张作霖也没管,这下心里更有底了。站起身来撇嘴道:“郭鬼子作乱,在下不才在大帅府摆下了神兵大阵!托大帅的洪福,如今兵戈消散叛逆授首!我这本事怎么样?你老道倒是给说说看。你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的是些什么法术?可比得上我这神兵大阵吗?”
镇海真人听完这秦大先生的所说却是满不在乎,淡淡的说道:“老道是山间的野人,风餐露宿隐遁山林无非为了磨练筋骨,哪会什么法术?秦先生放心,老道面见大帅另有要事,你的饭碗还是稳稳当当的。”
“啊呀!!”这秦大先生被镇海真人两句话道破了心事,霎时间脖子通红恼羞成怒。也不管在大帅面前失礼,断喝一声:“老道太也无礼!我倒要领教领教!”说罢牙关紧咬五官移位,单手掐诀口中念咒,伸手指朝赵镇海身旁桌子上一个长方形的大木盘一指,高喊一声“起!”
这纯花梨木的大木盘平时是盛点心盘子茶杯茶碗的,着实有些分量。随秦大先生一声喊,这木盘竟然忽忽悠悠腾空而起,猛的一调头,凌空而下呼呼挂风朝镇海真人当头就砸。
好个镇海真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临危不乱,一动不动坐在原位。眼看着木盘离脑袋还有不到一尺远,赵镇海猛然间须发皆张,大喝一声“呔!”。凭空里“轰”的一声巨响,木盘凌空崩碎,木屑“噼里啪啦”四散炸开。
还不等众人缓过神来,赵镇海探臂膀“哗啦”一声从背后拔出宝剑,身形一动已然跃到秦大先生面前。秦大先生见事不好,忙闪身要跑,镇海真人手臂挥动白光一闪,剑柄重重的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秦先生两眼一翻“咯”了一声昏倒在地。
哪知这赵镇海却不停手,宝剑一抖,屋内一道霹雳,剑尖调转直刺大帅张作霖。
杨宇霆“啊”了一声心说不好!忙要保护大帅,但他哪有赵镇海快?还没等他到得近前,大宝剑的剑尖已经抵住了老帅的咽喉。
大厅外的卫兵听见屋里“咚咚”乱响,呼噜呼噜跑进来十多个,进屋一看也都傻了眼。杨宇霆“唰”的从腰见拔出手枪,一时间不知所措。
张作霖被赵镇海这一手弄了个措不及防,身子还没离开椅子,咽喉已经被宝剑逼住。要说东北王实在是名不虚传,他双眼紧盯赵镇海,微微一笑道:“老神仙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我们老哥俩闹着玩呢,你们咋咋呼呼的干什么!?下去!都下去!”
众卫兵眼看着屋内剑拔弩张,地上还躺着一个,也不像闹着玩啊。但是大帅这么说了,也没办法,只好七手八脚架起秦大先生,转身退出大厅。杨宇霆把手枪插回腰间,满脸狐疑的盯着赵镇海。
待等卫兵走干净了,张作霖叹了口气道:“神仙,你我弟兄相交几十年,今天这是何意?”
赵镇海手挺宝剑森然道:“你我多年交情这是不假,老道今天只有一件事问你!”
“好!”张作霖剑逼咽喉临危不乱,朗声道:“我老张顶天立地无愧于良心!神仙随便问!”
“你卖国求荣,和日本人签秘约夹击郭松龄!”赵镇海脸色阴沉,一字一板的说道:“此事奉天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今天要亲耳听你说说,到底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张作霖听罢放声大笑道:“俺老张当着神仙不说假话!不错!有这事!”
“好!”赵镇海咬牙道:“算我当年瞎了眼救下你这个白眼狼!今天老道知错就改,就取了你这颗人头吧!”
“慢着!”杨宇霆忙道:“神仙!你得听大帅说完啊!”
赵镇海怒道:“秘约已签!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张作霖!你莫道手下兵强马壮!我赵镇海要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
“老神仙高风亮节实在让俺老张佩服。”张作霖缓缓道:“咱们交了这么多年,难不成神仙忘了我老张是什么人?”
赵镇海一愣,说道:“以前我当你是条响当当的汉子,现在看来无非是日本人的走狗罢了!”
“嘿嘿。”张作霖笑道:“我老张是土匪啊!是胡子!他小日本子甘愿当傻小子叫老张使唤!我他妈不使唤他使唤谁!?秘约!?去他奶奶的吧!小日本子休想从我老张手里捞走一点儿好处!”
“你要赖账?”赵镇海脸色略有缓和,奇道:“白纸黑字你已经给人家写到那儿了,能赖得了?”
“白纸黑字?”张作霖瞅瞅杨宇霆,二人同时哈哈大笑。张作霖笑得岔了气,脖子避开剑尖“哐哐”咳嗽几声,说道:“哈哈,那秘约叫老张吃进了肚子!现在都变粪了!哈哈!哈哈……”
赵镇海听到这里怒气全消,手腕一抖“咔嚓”一声,宝剑凭空崩断三截掉在地上。老道把剑柄往地上一扔,也随着张杨二人笑了起来。
三人笑罢多时赵镇海朝张作霖打稽首道:“老道听闻大帅和日本人签订秘约,一时气撞顶梁。行事鲁莽,还望大帅不要怪罪。”
张作霖大拇指一挑道:“老张真要是卖国,就该让神仙一宝剑穿个透心凉!神仙是有骨气的人!怪罪啥?”说罢朝门外喊道:“来人吶!去后宅把我给神仙预备下的宝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