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居委会和派出所对梅老师的死展开调查了吗?”陈超插话道。
“没有,当时像梅老师这样出身不好的女人死了是没人过问的。居委会的结论就是意外死亡。我试着跟梅老师的儿子交流,可他什么也不肯说。”
说到这里,老范叹了口气,把最后一块馍丢进碗里,搓了搓手。
老范的描述让陈超对梅老师的死亡过程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但其中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新线索。
陈超感觉到老范的话里有所保留。像他这样的老警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陈超这样的小字辈们拿他们是没什么办法的。
当初老范是不是也在暗恋梅老师呢?陈超并未立刻下结论。他很快掰好了馍,服务员将二人的碗端到后厨。一位老妇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手里的念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听说梅老师当年是位大美女,”陈超说道,“有人追她吗?或者说她有情人吗?”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老范答道,“在那种年代,像她这样出身不好的女人怎么可能有秘密情人啊。有时候即便是夫妻,都会因为政治因素离婚呢。老话怎么说得来着?‘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嗯。老范同志,您能给我讲讲梅老师的儿子吗?”
“后来他搬走了,投奔亲戚去了。听说他‘文化大革命’之后上了大学,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我就知道这些。”
陈超并未提及梅老师的儿子可能有作案嫌疑的事。目前尚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一点,至少得查阅一些档案资料之后才能下结论。
“真是个悲剧啊,”陈超说道,“有时候回想当年那些事,都觉得难以想象。”
“这世间事儿啊,别管过去还是现在,也别管对还是错,酒桌上聊聊就行了,”老范笑道,“没有酒,茶也凑合了。”
仿佛古典故事里的桥段。
这时候陈超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于光明。
“怎么着,头儿?你昨晚上打我电话了?”电话那头问道。
“是啊,不过昨天实在太晚了。我正打算上午再打给你呢。”
“什么事?头儿,你跑哪儿去了?这几天我到处找你,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知道,回头跟你细说。我正跟老范同志在一起,他退休前是衡山路这边的片警。我正找他帮忙呢。”
“衡山路附近的片警?”
“没错。你现在干吗呢?别干了,去第一炼钢厂查老田,查得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文化大革命’时期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队长时的所作所为。查到什么给我打电话……”
“等等头儿,李书记说今天上午要开个紧急会议,今天是星期四啊。”
“别管他了,他要问你,就说是我给你下的命令。”
“好吧,还有别的事吗?”于光明问道。午后。书社。
“哦,对了。让于叔给我回个电话吧。我有要紧事找你们家老爷子。你刚才也说了,今天都星期四了。”
这时服务员端上一盘剥好皮的蒜瓣。这是吃羊肉泡馍时的一种佐餐调料。
陈超刚挂断电话,老范就问道:“于叔?你说的可是老于头儿?”
“是的,他儿子于光明是我的老搭档。像您和于叔这样的老同志人脉要比我们这些晚辈广得多。他老人家如今在交通协勤干得有声有色的。”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在交警队当头儿来着,你介绍他去干交通协勤的,老于头儿跟我提起过。”老范一边说一边放下筷子,“你刚才好像还提到第一炼钢厂的什么人了?”
“嗯,第一炼钢厂的老田,”陈超说道,“关于我现在的调查,我给您交个底吧。梅老师很多年前就死了,但是她死亡的全部真相,对如今的一起大案有着深远影响。而这起案子牵涉到很多现在仍然活着的人,包括老田。”
“可是对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事,你还能做些什么?如今谁还愿意提及那时候的事啊。”
“孔子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像你这样引用孔子的话的年轻警官可不多见啊,你是说……”
老范的话还没说完,陈超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老于头儿。
“怎么了,小陈?”
“于叔,我想拜托您一件事,”陈超说道,“又得像上次那个关红英案①那样,请您来帮我忙了。我也不愿让您受累,只是觉得局里那些人实在靠不住。”①见裘小龙另外一部作品《红英之死》。
“又有新案子了?”
“我回头会详细给您解释这次的案子。发生任何事都由我承担责任。”
“没事没事。小陈,你什么也不用解释。我很明白,只要是你交代的事,肯定不会违背我作为一个老警察的良心。直说吧,这次让我干什么?”
“您帮我准备一张交通违章罚单,再弄一辆拖车吧。还有就是,您今天最好待在办公室,这样我可以随时去找您。哦,对了,我正在跟您的旧相识老范同志聊天呢,您要跟他说话吗?”
“嘿,老于!”老范接过手机,“是啊,我正跟他聊天呢。你跟他共过事吧?”
一连几分钟,老范都是在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说句“是啊”。他的手机音量已经开到最大,旁人几乎都能听到电话那边老于头儿的声音,大概是在向老范讲着他个人对陈超的看法。应该都是些正面评价吧。老范就那么一直认真听着,偶尔蹦出一两个字。
最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当然,我会的。老于啊,这辈子我欠你个大人情。”
服务员端回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金色的馍浸在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里,与翠绿的葱叶相映成趣。这美食将清晨的寒气一扫而光。
“老于头儿干了一辈子警察,”老范拿起了筷子,“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却还是混在基层。你应该很了解老于头儿吧,他可是个好警察,有能力,心也好。那么棒的人才,埋没了。哎。我虽说比不上他,但我也是很坚持原则的。”
“孔子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陈超说道。
“老于头儿刚才跟我说,你父亲是个儒生。”老范夹了一块泡馍放进嘴里,“好多年前,我跟老于头儿一起办过一桩杀人案。那一次我因为坚持原则惹了大麻烦,最后是他帮了我。虽然说我对自己当时的选择不后悔,但还是被调离工作岗位,成了一个片警。这对一个年轻警官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如果没有老于头儿帮我,我可能早就被整死了。所以,刚才从他那儿了解了你的为人和做派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谢谢您对我说起这些。可您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呢?”
“梅老师的死有一些疑点。我刚才没细说是因为——”说到这里,老范清了清嗓子,“因为我这糟老头子的记性也许不太可靠,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说自己记性不好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吧。陈超心想,看来提到老于头儿的确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