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精神一振,于怀咧开了嘴,“先生可要给我算好了,不要骗我。”
“生死运道,怎能欺瞒,当然是真的。”青衫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眼前这事,能否详细告知?”
“能有什么详细?您瞧,就这么回事,哐当一个天雷劈下来,粮草都烧光了,人也烧死了。”
“是烧死的?”
“是啊,这粮草营本来有二十多人看守,住在帐篷之中,周围都是草垛。雷火正劈着帐篷顶,一下子就全着了,躲也没处躲去。”
“发现尸首是在帐篷之内,还是帐篷之外?”
“这……”于怀迟疑了一下,招手叫来一名亲兵,询问了一遍,那亲兵点了点头,态度很是肯定。
“没错,所有尸体都在帐篷底下,是小人带人抬出来的。”
“帐篷有多高?”
“军中常制,七尺半。”
“那么粮草垛的高度呢?”
“大约九尺以内。”
微微颔首,李淳风道:“带我去发现尸首的地点。”
亲兵领着三人来到废墟中心,地面还残留着一个深坑,可见当时一震之威。中间部分已经被清理出来,有一小片空地,“就是这里。”
李淳风俯身下去,仔细察看地面。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泥土,放在鼻边嗅了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看到泥土之中散落有一些黑色的粉末,连忙捏了起来,用巾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转头问道:“有酒么?”
意外问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另两人都愣了愣,倒是于怀哈哈大笑起来,“李先生连这个也算到了?老于向来是酒不离身的。”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李淳风摇晃了一下,里面果然有酒,拔开瓶塞,拂去地上杂物灰尘,将酒水缓缓倾倒在焦黑色的地面。片刻之后,旁观众人顿时惊叫起来:那地面正逐渐显出鲜红颜色,看起来恰如鲜血。
第三章 血煞
“这……怎会这样?”
虽是艳阳高照,于怀只觉得心中发冷。直起身来,李淳风漫不经心地看着对方,“冤魂厉鬼之事,于大人没听说过么?”
“先生是说……”
“这些兵士并非烧死,而是被杀。横死之人,血为阴煞,酒性刚阳。阴阳相遇,必现其形。这血痕,明明便是屈死之魂前来述冤啊。”
“这、这……”于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也变得煞白,“老于只是奉命善后,可与此事无关哪!”
“放心,岂不闻冤有头债有主?有我在此镇着,必不致找上于大人。”
他微笑着将酒葫芦还给愣怔怔张大了嘴的于怀,后者擦擦额上冷汗,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可曾点过尸首数字?”
“这个……点……呃……点过了。”回过神来,于怀连忙转向亲兵:“是多少?”
“一共二十六具尸首,全部清理出来了。但……”
“但什么但,给老子说话痛快点!”
“但是,和在册人数相比少了一人……”
“哦?”双眼发光,李淳风抢先问道:“是谁?”
“不知道。”回话的兵士向地上尸首努了努嘴,心有余悸:“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谁还能认出面目。”
李淳风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神色突然一动:“若我记得不错,李尚书军中向来有飞骑点兵的制度。”
初唐名将李靖治军甚严,每逢傍晚,便差亲兵到各营点算人数,称为飞骑点兵。雷击发生在夜间,应是点兵之后。人数若有差讹,比对便知。于怀闻言一拍大腿,兴冲冲道:“没错,我这就去查!”
“真有阴煞之血,厉鬼鸣冤?”
“哈哈,宾王兄这般聪明的人也被瞒过了?其实只是个障眼法,如系刀剑所伤,必然有血渗入泥土,血迹遇酒而显,则是常理。再说,人对于烈火有本能恐惧,哪怕睡梦之中来不及逃离,也会凭借求生渴望向外冲出,岂有数十人均滞留在火场中的道理。”
“如此说来,守军之死另有蹊跷?”
“非但守军之死,连这场天雷也是蹊跷之极。暴雷下击,首当其冲的是高处,如宝塔、大树之类。而那里地处山坳之中,帐篷高度尚不及粮垛,说是雷击,证据不足。”
语声从疾驰而过的马车中传出,说话的两人正是李淳风和马周。
“可看那地面,确实有个巨坑。若不是雷,单单火焚,怎会变成那般形状?此外,倘若不是天雷,是人有意纵火,为何会选在雨天?”
“选在雨天,也许便是为了制造雷击的假相。世人皆知水火相克,殊不知凡事皆因地因时而异。有些引火之物便是不惧水的,例如《水经注》中所载石脂水,状如墨汁,却比木炭还易引着。大军开拔在即,粮草保管自是精心,顶上皆以油布遮挡防潮,如果从内部燃烧,只要成了势,便不惧雨水。至于那巨坑,”停了一停,李淳风略微迟疑了一下,“此事倒要斟酌。”
此刻两人所乘马车正从西门进入长安城。落日熔金,将整个都城照得一片灿烂。刚过西市,面前围了一群人,全都仰着头,站在一棵大树下张望。不经意望去,便见到高达数丈的枝叶间隐约有个雪白的影子,纷杂的议论声随之传入耳中。
“是猴子成了精?”
“别胡说,那可是个好模样的女孩儿。”
“肯定是猴子,人哪有这样本事——”
“嘘,快看!”
白影从树上轻盈落下,离地面还有一丈左右的时候,突然一松手。旁观众人齐齐“啊”了一声,却见那人身体灵巧地打了个回旋,仿佛雪花坠地无声,稳稳落在地面。那是一名少女,白衣白发,赤着一双白玉一样的纤足,手中举着一只五彩球。顿时,人群中掌声、喝彩不断,更有好事者怪叫连连。少女双眸流转,将手中球递给一名少年,“还你。”
那少年与她年纪仿佛,锦衣华服,似乎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此刻早已看呆了,慌忙伸手接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少女睁着一双明澈的大眼望了望少年,不等他开口,转身翩然离去。
“小猴儿。”这一声不大,却让少女停住了脚。掀起的车帘后,是青衫男子熟悉的笑容。
“她来做什么?”瞪着白发少女,摇光满脸都是警惕戒备的神色。身体则死死挡在柜台前,不让她入内。少女认认真真看着他,不知在盘算什么,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摇光还来不及躲闪的时候弹上了他的眉心。
“喂喂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