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贩子的话方言味道极重,好在他对方泊雅静很有好感,不但尽量放慢了语速,而且还别别扭扭地尽量说起了普通话,虽然听着颇为搞笑,但他话里的大致意思方泊雅静倒是听懂了。
她瞪着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眼里的那种比冰雪还要纯净的神情让鱼贩子心里兴不起哪怕是一丁点的戒心:“大叔,那这种鸟在你们这很多吗?那边那位大爷不卖,其他地方买得到吗?”
鱼贩子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买不到买不到!这种鸟好像是老余家祖传的,而且不是咱们山东地界的东西,据说还是老余家的祖辈从南方带过来的呢!而且他们家这鸟邪乎的很,听俺们老辈人说,它还是啥鸟王,周围所有长翅膀的东西都得听它的,厉害得很!所以这鸟啊,只有他们老余家有,是帮着周瘸子给老余家看守祖坟的,可比咱一般的农村人家里养条狗管用多了。闺女你就别想了,这鸟啊,你买不到。”
方泊雅静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的表情,有点失落地向鱼贩子道谢,转身就要走。那鱼贩子倒显得有点不忍心的样子,竟然非常大方地来了一句:“闺女,你别不高兴啊!要不大叔送你一条鱼,别等走的时候,说俺们临祈人不够大方。”
这一句话把方泊雅静给逗笑了,她连连道谢,转身离开,那鱼贩子还摇着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唉!这哪来的小闺女啊!长这么俊,跟仙女下凡似的,啥样的爹娘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来?可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
一旁相邻的另一个一直在关注他们说话的鱼贩子听见,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张二愣子,你在那瞎嘀咕啥?就你那黑漆皂光的样,你老婆又跟个夜叉似的,就算给你俩扒了皮,也生不出这么细皮嫩肉的闺女来!你他妈就在那歇歇自己的心眼吧!”
张二愣子大怒:“放屁!就你刘铁蛋子他妈好看!看你长得跟个地蛋(土豆)似的,老婆像皮球,俩人砍十六面也做不出个脚?楔(挖地的?头上用来固定手柄的长方形小硬木块)来,还他妈好意思笑话俺!”也许是担心那刘铁蛋子的话让方泊雅静听见失了面子,张二愣子是真急了,一对原本并不算大的眼睛瞪得溜圆,骨节粗大的双手攥得‘咔吧咔吧’直响,鼻子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刘铁蛋子吓了一跳,连忙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不言语了。张二愣子气鼓鼓地蹲下身,一抬头却正看见方泊雅静回过头冲他嫣然一笑,就像有一缕夹带着花香的微风迎面吹来,他一肚子的气顿时飞到爪哇国去了。
陈半夜在不远处看得有点傻眼,见方泊雅静满面春风地走了回来,立刻坏笑着迎上前去,阴阳怪气地说道:“啊哟哟!我说雅静妹妹,你这可真是美人出马,一个顶十个啊!你看就你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俩大叔都差点为你打起来!”
方泊雅静白了他一眼,也不做声,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往天游子走去。陈半夜还要再说,却见方泊静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夜哥,你知道方泊雅静是什么人吗?”
陈半夜知道不好,连忙老老实实地正色回答:“知道啊!她是你姐姐嘛!”
方泊静脸上的表情更怪了:“那你说你该叫她什么啊?!”
陈半夜挺拔的身体忽然矮了半截,声音沮丧:“难不成我也得叫她姐?!”
方泊静俏脸一寒:“怎么?你不愿意?!”
陈半夜的眼珠转了一转,忽然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一梗脖子大声说道:“不行!要这么说,陈爷以后不是得管臭句号叫姐夫?!不行不行!太吃亏!不干不干!坚决不干!”
说完一转身就要跑。然而让他说什么也没想到的是,方泊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干,他这里身形刚动,就觉得眼前人影一花,方泊静那一对微露荧光的大眼睛已经和他来了个面对面。
陈半夜吓得‘嗷’就是一嗓子,声音极大,就连附近的几头叫驴的叫声也给压了过去。他可实在是不知道好像只是一夜之间,方泊静居然变得这么厉害?周围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约而同地一起转身,向他们看了过来。
这些淳朴的乡民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嘲讽的表情,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这些乡民的脸庞和身体忽然间快速变化,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些衣着各异的骷髅,各自伸出双手,缓缓地向他围拢而来。
陈半夜惊得大叫一声,猛地一睁眼,却发现方泊静依然静静地依偎在自己身边,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林地,高大的柏树和白杨相间,风过处‘哗哗’作响,周围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墓碑和坟头,不远处,一点灯火如豆,一间低矮的墓地小屋的屋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个满脸疙瘩的老头佝偻着身体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声:“谁啊?半夜三更地,跑余家坟地里来干啥?!”
昏黄的灯光从小屋里照到老头脸上,半明半暗恍若鬼魅,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刚才那位在集市上守着那只‘罗刹鸟’装逼的周瘸子!
第205章 貔子
这一次的境遇委实是有些扑朔迷离,陈半夜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轻轻摇了摇方泊静的肩膀把她叫醒。方泊静缓缓睁开双眼,突然尖叫了一声,倒是把陈半夜给吓了一跳。
就在陈半夜有些茫然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远处的周瘸子也正在慢慢接近的时候,陈半夜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泊静很认真地咬了自己一口。
陈半夜有点莫名其妙:“小静,你……你咬我干嘛?!”
方泊静松开嘴,很认真也很单纯地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嗯?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现在咱们是不是在做梦。”
这话一说,陈半夜顿时哭笑不得:“我说小静妹妹,你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那就得咬自己啊!你……咬我干嘛?!”
没想到方泊静回答得倒是非常坦然而且理直气壮:“谁说这事一定得咬自己?!多疼啊!咬你也一样。再说了,好像我这也是跟你学的啊!你忘了那次在方泊铺子的时候,我带你进村,你不是就这么咬了天居大哥一口?”
这一下说得陈半夜顿时哑口无言,人家方泊静说得没错啊!自己确实是这么干过,而且还是当着方泊静和方泊志祖孙两人的面干的。
两个人在这斗嘴打闹,似乎根本没把眼前这诡谲的遭遇放在心上。不远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阴测测的似人非人的笑声,而且还有人在说话:“喋喋喋!这俩小娃娃胆子大得很!一点都不害怕啊!走吧走吧,送到了就行了!”
陈半夜反应极快,声音刚起,他一挺身跳起来,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却见那片草丛一阵摇动,声音不停,却从地底迅速远去。他一伸手拨开草丛,就看见草丛中隐藏着一个黝黑深幽足有一尺大小的洞口。
他正站在那里看着洞口发愣呢,就听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伙子,胆子不小啊!不过你也别寻思了,没用。那些貔子这时候早走远了!”
“貔子?!”陈半夜猛地转过身来,周瘸子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坟包旁,一张老脸被树枝间的月光渲染得阴晴不定,乍一看上去宛若鬼魂。
不过陈半夜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好像是着了道儿,既来之则安之,胆大包天如他,惊慌失措这种事在他身上可是从来都不会出现的。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周瘸子问道:“你是周大爷?你咋知道刚才那是貔子?”
那边方泊静一个人呆在暗影里,只觉得周围树林中似乎有无数鬼影在暗中窥视,随时都会扑上来一样。虽说她现在身怀狐仙符文,又有蛇王灵蛊护体,但毕竟是小女孩心性,所以还是会本能地害怕这种环境。她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从周瘸子身后迂回过去,在抓住陈半夜胳膊的同时暗暗地扭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臭流氓,你一个人跑过来干嘛?”
陈半夜皱皱眉头,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一对牛眼依然紧紧地盯着周瘸子毫不放松。他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挺猥琐的老头,必定是知道很多秘密,因为他是余家墓地的看坟人,而且,他还是刚才那个集市幻境之中的主角。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骷髅石板所制造的幻境之中见到这个老头,骷髅石板背后所隐藏的那种力量让他认识周瘸子之后,又把他们送到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周瘸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俺咋知道那是貔子?!这话问得!既然你知道俺是谁,当然也就知道俺是干啥的。要说像俺这种人,可能这辈子所见过的鬼怪阴物比人还多。貔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坟圈子里特有的,俺都在这看了一辈子的坟了,咋能不认识它们?俺不但知道那些东西是貔子,而且俺还认识刚才那个貔子的声音。它叫皮子山,是俺们这里方圆百里之内的貔子头,要不是它,恐怕一般道业的貔子也不敢来俺们老余家这坟地里转悠。”
陈半夜笑了:“周大爷您可真能开玩笑,据我所知貔子就是一种像狗一般大的犬类动物,虽然有点灵性,但是也不至于会说人话吧?而且还有名字?再说了,你们这余家墓地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那些普通的貔子为什么不敢来?周大爷您唬我们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啊?!”
周瘸子摇了摇头:“唬你们?!小伙子,你是在唬俺吧?你们俩小年轻在睡梦里被貔子给送到坟地里,醒过来之后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这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要说俺们这余家墓地吧,虽然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但是却隐藏着所有的貔仙、狐仙、黄大仙之类都害怕的一种妖鬼仙家。所以嘛,那些貔子既然肯冒着危险把你们俩给弄来这里,一定是有啥逼不得已的原因。反正我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守夜也挺闷的,要不然就到俺小屋里一起唠唠?”
这句话倒是正中陈半夜下怀。一来这坟地里确实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就算陈半夜经常盗墓,他也不愿意长时间呆在这种大面积的家族坟地里;二来他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深入敌人内部,好多了解一些余氏家族的历史。
但是这时候方泊静却沉不住气了,她一是担心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姐姐会牵挂,二是实在是不喜欢这里的这种环境和氛围,她暗地里拉拉陈半夜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这时候陈半夜好奇心已起,而且他也知道这余家墓地其实是越女凤竹那个所谓的千年命局中非常关键的一部分,眼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岂能轻易放弃?
所以他对方泊静的暗示故作不知,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跟着周瘸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坟堆之间穿过,向周瘸子的那间小屋走去。
这间小屋确实非常简陋,也非常狭小,里边只是盘了一个窄窄的土炕,还有一张小小的木桌、两个小马扎。三个人推门进去之后,竟然觉得拥挤不堪,连转个身都困难。
周瘸子倒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他一进门就取出两个黑乎乎油腻腻的土碗放在小桌上,甚至还麻利地捏了点茶叶,给他们沏上了茶水。陈半夜性格粗放,毫不忌讳地端起来就喝,但方泊静却只是看了那两只碗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却也绝对不肯去碰。
周瘸子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示意他们俩在马扎上坐下,自己则转身在炕沿上坐了下来。陈半夜喝了两口水,眼睛在小屋里溜了两圈,突然开口问道:“我说周大爷,不是听说您这养着‘罗刹鸟’吗?怎么没看见啊?”
一听这话,原本笑容可掬的周瘸子微微一愣,随即脸色一沉:“小伙子,你知道的好像不少哇!不过,我们这余家墓地啊,只有一个护家仙,鹰王,哪儿有什么‘罗刹鸟’?这话你也就是当着我老头子的面说说,这要是让老余家本家人听见,肯定会跟你干架!你一个外乡人,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闺女,说话一定得小心点啊!”
陈半夜一愣,正想替自己打个圆场呢,却见方泊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周瘸子说:“周大爷,您别生气,我这哥哥啊,他的脑袋前几天被驴给踢了一下,所以不太会说话。不过我们这次来临祈串亲戚呢,确实听说您养了一只很厉害的神鸟,应该就是您说的鹰王吧?您看我们大半夜的,不知道让什么东西,或者说就是您说的那些貔仙把我们送到您这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嘛!您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鹰王,好让我们也开开眼长长见识嘛!”
要说这方泊静那种纯真的笑容,天使般的小脸确实是颇有威力,周瘸子顿时便被征服了。他又露出了一个令方泊静不敢卒睹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和缓地说道:“小闺女,不是大爷我小气不给你看,而是这‘鹰王’啊,根本就没法看,看不到,你……你明白吗?”
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一万个不相信:不管那‘鹰王’有多神秘,它也是一只活生生的大鸟,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禽而已又怎么可能看不到?难道说……
方泊静心中一动,忽然说道:“周大爷,看您这么为难,不是这个什么‘鹰王’根本就是没有吧?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都是外地人,在这住不了几天就走了,您这里是不是真的有‘鹰王’跟我们也没关系。再说您一个人在这看着这么大一片坟地,为了吓唬人,编出来这么一个东西也确实是不错,好!很好!没想到啊!都说山东人淳朴实在,没想到也挺有心机的嘛!夜哥,要不咱还是走吧!要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