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天清晨,山间的晨雾还不曾散去,道观山门前已经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一来那位知客弟子就有点不高兴,因为这天虚观平时本就鲜有人来,而只要来的,要么就是那种同样是道家高手的同门中人,要么就是超自然研究协会的人,再有就是偶尔在山间迷路或是受伤需要救助的山民或是驴友了,不过这种人极少碰到。总之不管是这三种人中的哪种人,只要是来到这里的,一般来说都具备两个特点:第一、比较有涵养,第二、有求于观主。所以说像今天这样粗鲁的敲门声一听就让人觉得来人很不靠谱,这知客弟子有点不高兴那也就很好理解了。
不过不管怎么不高兴,道家方便之门是不能拒绝客人的。知客弟子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快步跑出来打开了观门。
这一开门不要紧,知客弟子顿时被眼前的这个人给吓了一大跳。倒不是说这人是什么凶神恶煞,而是这个人看起来太狼狈了:浑身上下布满了尘土,一身几乎已经破成了条条的道袍上血迹斑斑,背上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也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他一张脸上胡须老长,已经被泥水给涂抹得看不清面目。头发披散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辈子没洗过澡的野人一样。
这人见门一打开,也不说话,迈步就要往里闯。这一下知客弟子可不干了,心说你谁啊?这么大大咧咧的,把我们道观当成你们家后院了?不过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可不能这么说,作为一位知客弟子,这点规矩和涵养还是有的。
他强忍着那种刺鼻的臭味一把拉住那人,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一看就是勉强装出来的:“施主,请问您找谁?”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了知客弟子几眼,显得有点纳闷地说:“咦?我说你这小疯子,老子来这还能找谁?难不成还找你啊?!”
原来这知客弟子俗名赵风,道号天风子,乃是观主天游子的师弟。只不过因为两人道行相差太大,所以地位悬殊,一个是观主,一个是知客。不过这天虚观中本来也没几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中呆的久了,人的那种名利心自然也就淡薄了很多,这赵风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所以倒是非常安于现状,对天游子也相当尊重。
这时候他听到来人出言不逊,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突然间围着他转了起来。
那人明显有点莫名其妙,瞪着一对大眼珠子跟着赵风转圈:“小疯子,你想干啥?老子今天有事,没工夫陪你闹着玩!”
赵风也不搭腔,接连围着他转了四五圈之后突然站住了,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我看你黑气罩顶,煞气缠身,恐怕是有很大的劫难哪!”
原本那人对赵风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眼神,这时候一听这话,竟然马上矮了半截:“啊哟!没想到大半年没见,你这小疯子……不不不,天风子道长长进不小啊!那你快给我看看,我身上这煞气能解吗?”
赵风脸色凝重,单手一立口宣道号:“无量天尊!你如今入魔已深,无解。还是回家准备后事吧!”
那人一听顿时急了,一把拉住赵风的手,气急败坏:“你说啥?!你说啥?!听你这意思,我是活不长了呗?!”
赵风用手掩住鼻子,一边使劲挣脱一边还说:“没错!看你眉心邪煞入骨,恐怕真的是没几天好活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手一松,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老子忙活了半辈子了,手里也算是有俩钱了,正想娶个老婆生个娃老老实实过日子呢,怎么就这么倒霉哪?!”
就在此时,不远处房门一响,门开处,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赵风,别在那瞎胡闹,什么活不长了?看陈大哥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不过并不严重,你吓唬他干什么?!还不快扶他进来!”
那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虽然年轻,但是看起来气势非凡,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出世之意,正是天虚观观主天游子到了。
那位陈大哥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暴走起来。他顺手把背上的大包裹往地上一扔,跳起身来便向赵风追去,一边追一边还叫:“他娘的你个小疯子,你这胆可是越来越肥了啊!连老子都他妈敢耍!看老子逮住你,非把你裤裆里那几根杂毛给拔了不可!”
那赵风回头便跑,一边跑还一边怪叫:“不好啦!杀人啦!陈半夜发疯啦!”
两人一追一逃,眨眼间转过大殿,又一先一后跑了回来。见他们胡闹,天游子无奈地摇摇头叫道:“陈大哥,看你的样子也跑了不少路,你不累吗?你跟赵风这家伙闹什么?没个正形!”
这时候观里的其他道士听到声音也相继走了出来,他们刚看到那个陈大哥的时候似乎都有点发愣,等听到他的声音,就露出了一副见惯不惊的表情,一个个看着这俩人微笑不语,既没人阻拦,也没人出言相劝,完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不一会,两人又绕着大殿跑了一圈,那陈大哥显然是累了,气喘吁吁,步子也慢了下来。天游子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陈大哥,别闹了。虽然赵风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并不是完全危言耸听。你身上,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陈大哥顺势停下脚步,两手叉腰不停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才指着不远处正朝他做鬼脸的赵风骂道:“小疯子!陈爷我今天累了,改天再他妈收拾你!你小子给老子小心点!”
说完回过头看着天游子,换了一种语气低声说:“老张,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找你,还真的就是因为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135章 树林探险
这陈大哥跟天游子一样,也是天津人,不过这俩人的家庭背景可不太一样。跟大多数认识他俩的人所想象的不同,这天游子的父母都是那种普普通通放到人堆里就看不见的市井小民,小工人阶层;而陈半夜陈大哥的父母则是政府官员,真正的高大上,高干子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官二代。
按理说像这样两个人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属于那种理论上八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物。然而悲剧就在于,这陈半夜的命实在是太不咋地了。就在他出生的前一天晚上,他那个当官的老爹出去应酬,竟然奇迹般地因酒精中毒而因公殉职了。
虽说他爹当时的官也不算小,但是可悲之处就在于,他爹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官,他当官当了那么久,居然就没有想起来过给自己的老婆弄个一官半职当当,这一点跟现如今的官老爷们可就大相径庭了。所以这老爷子一死,他们家的官脉就相当于连根拔起,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而更让人惋惜的是,陈半夜的爹当官期间还有个毛病:太爱较真,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跟人家掰扯个明白,就算是跟上级领导也不行。这样一来二去地,他可就得罪了不少人。
由于他们那一代的官员大都属于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那拨人,所以上上下下丝丝缕缕的关系还在,所以他爹活着的时候,大家还不得不卖他个面子,但是一等他在医院里归了天,落井下石的可就来了。于是乎仿佛一夜间他爹身上就背负了许许多多的罪名:经济问题、作风问题等等等等。
那是候陈半夜他娘正怀着他都即将临产了,这一着急,一上火,加上丧夫之痛,就在第二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左右,早产生下了他,接着也蹬蹬腿跟着他老爹去了。那时候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从农村老家闻讯赶来的爷爷也没啥文化,只能听凭接生的医生给随便取了个名字,就叫陈半夜。
虽然关于他父亲的问题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然而到那时候陈半夜已经开始上小学了,很多事情都只能被动接受,也不能再改变什么。好在那时候他爹以前的一位老上级可怜他,做主把他爹以前分配的房子又还给了他们,还给他申请了贫困补助。就靠着这点救济金还有爷爷奶奶在街上摆小摊赚来的一点辛苦钱艰难度日,就这么着,他和小工人家庭出身的张天居也就是后来的天游子从小就混在了一起。
或许是和从小的生活经历有关吧,这陈半夜虽然也很聪明,应该说在智力水平上和天游子相差无几,然而这两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却是截然相反。天游子自小好静,跟个大姑娘似的,非常守规矩;而陈半夜呢,则是顽劣不堪,虽然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有家里的大人撑腰,但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整个一个混世魔王降世,从小在学校里就是一霸。为啥?因为他不怕挨打。今天跟人家打架被人家大人找上门揍了,明天他继续跟人家打,下手还特别黑。你想谁家的大人也不可能整天跟着孩子啊!这一来二去,不但同学们怕他,就连同学家长们都怕了。遇到跟他有关的事情,家长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约束自家孩子:“离他远点,咱好鞋不踩臭狗屎!”
所以这陈半夜其实还有个外号叫做‘陈狗屎’,不过这个外号一般没人敢当面叫他,谁叫他跟谁急,不过天游子除外。
关于陈半夜的顽劣,有位算命先生曾经断言:“此子出生于阴阳交汇之际,阴盛阳虚,命落鬼盘,此生非孤即寡兼且早夭。而且他命犯日游,生计难成,此生恐只能出阴入阳,鬼口夺食。好在此子父辈有德,荫庇此子生逢贵人,足能为其取阴补阳甚至逆天改命,然而可惜的是,他的这位贵人嘛,嘿嘿,跟这小子碰到一块,只能算他倒霉!”
说来也怪,这陈半夜虽然顽劣得出圈,但他对天游子这个朋友却从小就真心敬畏。其实天游子小时候不喜欢打架,也不属于那种多么健壮的孩子,要说真打,恐怕两个人也只是半斤八两而已,很难分得出高下。只不过是因为他俩一起经历过的一件事,让陈半夜从小就把天游子视作了神明一般。
大约是在他俩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那年天游子七岁,陈半夜八岁,正处于‘七岁八岁狗也嫌’的阶段。性格文静的天游子还好些,那陈半夜性格本就顽劣,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怜惜这唯一的孙子命苦,所以也不舍得对他过于严厉。这一来陈半夜更像是一头跑出栏的猪一般整天东游西窜,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总之就是除了正事不干之外,其他啥事都干。
天游子那时候的家和陈半夜距离不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胡同,小孩子走路也就五分钟的时间吧。由于陈半夜的爷爷奶奶常年在胡同口摆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天游子的父母都挺熟。这样一来二去呢,两家人也就慢慢地有了走动,加上家里的两个孩子又都在一所学校上学,时间一长,这俩小子竟然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天游子从小就是个性格沉稳的小大人,陈半夜跟他玩在一起,爷爷奶奶自然放心,对他的管束也就越发松弛了起来。没想到就是这么松上加松的一松,得,出事了。
那天呢,是星期六,听到老师放学前嘚吧嘚嘚吧嘚不停地布置作业,那陈半夜就觉得头疼。在他眼里,那些课本简直不啻于高深莫测的天书,里边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人家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家庭作业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不过想到明天一天不用上课,他还是觉得很开心的,家庭作业嘛,先放一边,他现在已经在规划着该去哪玩了。
下课铃一响,陈半夜已经吸溜着鼻涕跑到了天游子身边,他看着正不紧不慢收拾东西的天游子,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我说句号,你快点,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句号’是天游子的外号,不用说,当然是陈半夜给他取的。因为两个人要好,所以陈半夜对于天游子生气时叫他的外号‘狗屎’毫无办法,只好也给他取了个外号以示报复。但天游子学习成绩好,人缘也不错,同学们很少叫他,所以这两个外号其实大多就是这俩人之间的昵称罢了。
天游子抬头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说:“狗屎,放了学不回家,大人会着急的,再说,还要做作业呢!”
陈半夜急了:“你个臭句号,你一天不做作业能死啊!你就不知道那个地方多好玩,反正明天还一天呢,你还怕没时间做作业啊!”
这一来天游子不免也有些动心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就算是他再怎么沉稳,那种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心想反正现在天还早,爸爸妈妈也没下班,就跟他出去玩会探探险也没啥。
想到这天游子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那行,我就跟你去看看。到底是啥地方啊?看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准没啥好事!”
陈半夜乐了,一伸手拉起他转身就走:“你不用问,那地方也不远,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保证你去了不后悔!”
两个人出了学校门口,陈半夜拉着天游子直接蹿进了学校后边的一条小胡同,七拐八拐的,两个人不大一会就转到了学校后边的一片小树林里。
那时候的天津不像现在,城里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这片小树林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土丘,属于那种闹市中的未开发地带。这里树木葱郁,遮天蔽日,高高的灌木丛夹杂在那些粗大的树木之间,就算是大白天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意味。天游子虽然在这里上了很长时间的学,却一直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学校后边还有这么一个神秘的所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刚一走到树林边缘,天游子就觉得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就感觉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一样。然而等他站住往四下里踅摸的时候,却只听到风过林梢发出的窸窣声时起时伏,周围根本就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