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头苍鹰惊慌不已,因为它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从猎手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猎物,自己所倚仗的白头雕对于凤竹的攻击又总是有那么一线之差,而正是这一线之差,却让对方变成了勾魂无常!
凤竹手中的长剑上,同伴的鲜血正在四处挥洒,那原本张波澜不惊的俏脸上,此时竟然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一种漠视生死的残冷和无情。这种表情,这种眼神,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强大的生物才应该具有的吗?怎么这头弱小的小白狐,原本应该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小白狐,居然能够反过来这样面对自己?!巨大的威胁催生了强烈的恐惧,此时余获的吹竹声对它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奋力扇动双翅,竟然不管不顾地从白头雕下方一掠而过,将白头雕一次志在必得的攻击化解于无形,然后冲天而起,向着大营外的天空中逃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凤竹身后凭空出现,他屈指成爪,动作快如闪电。凤竹猝不及防,被他双爪击中后心,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两丈开外,嘴角血丝渗出,倒地不起,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那人毫不迟疑,双爪一错,一跃上前,扣向凤竹咽喉,空中的白头雕也随后扑来,一对闪烁着幽光的利爪袭向她的小腹。
千钧一发。
勾践大吼一声:“混账!莫伤她性命!”
那人一愣,随即收手往一旁跃开,正是许久未见的余残。但白头雕却听不懂勾践的怒吼,一双利爪眼看就要碰到凤竹的身体。
马蹄声起,三支利箭破风而来,当真是气势恢宏,一往无前。最前面的一支箭直取白头雕抓落的利爪,强大的箭气将白头雕硕大的身体带得翻翻滚滚,直跌出三丈开外方才狼狈落地。第二支箭则是直取余残咽喉,余残大叫一声,闪身急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直接贯穿了余残的左肩,余势不衰,余获的身体也倒飞两丈,踉跄倒地。
第三支箭则紧贴着勾践面门飞过,竟是将余获口中的空竹一箭击穿爆开,余获大叫一声,四颗门牙随着血水喷落一地,也是差点跌倒。
这连珠三箭霸道无比又妙到毫巅,正是陈音手段。
墨龙彪悍的身躯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众人面前。陈音毫不迟疑,翻身下马一把抄起凤竹跨上马背,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在勾践和余氏兄弟脸上一一掠过。余氏兄弟目光闪烁,但勾践却依旧负手而立,脸上毫无愧色。
陈音此时心中翻江倒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舍死忘生中心追随的大王,那个礼贤下士、谦恭有礼、连一口饭、一杯酒都要跟他们一起分享的大王,居然会突然间完全变了模样。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人世间本就如此?
强忍着心中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在马上最后向勾践躬身施礼:“大王,‘弩击’教头陈音、‘手击’教头凤竹,就此别过。从此隐居山野,此生不复相见,告辞!”
说完拨转马头,拍马便走。
秋风吹动着大营中处处林立的旌旗,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雄壮背影正在渐渐远去,地面上,是一行刺目的血滴蜿蜒伸展,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文种的马队迎面而来,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铁血兄弟默默地下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曾经的教官,铁血无情仍有情啊!他们眼底的留恋是那么深、那么重。但男儿无言,此时此刻,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陈音的身影越去越远,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翻身上马,大叫着向他追去:“兄弟们,陈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将军有难,我长弓必将誓死追随!兄弟们,他日有缘再见了!”
马蹄声疾,三人两马转眼间消失在漫漫的长草里。
人群无声地散去,勾践双眼望天,一张长脸上竟慢慢泛起了深沉的笑意。他回过头缓缓走向大帐,嘴里喃喃低语:“陈音,凤竹,这吴越之地尽属我有,你们,能走到那里去?”
……
大江奔涌,孤帆远影。双乳峰下,桃林间落英缤纷,竹林中凝紫深碧。眼前美景依然,然而怀中伊人去时巧笑嫣然面若桃花,归来时却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物是人非卿犹在,如真似幻红尘悲。将军百战身未老,红颜一日色已衰。马嘶风,归去来,夜凉如水男儿泪,未见晴川舟自回。
陈音离开越王大营,带着凤竹和长弓一路向双乳峰赶来。路上非止一日。虽说一路上陈音对凤竹悉心照料,但那余残所练鹰爪之力霸道之极,若不是凤竹本体毛皮对此类物理攻击有着天然的防御能力,加上她深谙吐纳调息之术,内息深厚,遭遇攻击时自然而然能够产生反应,进行无意识的卸力和反弹,恐怕只是这一抓之力,就足以使她皮开肉绽,死于非命了。然而尽管如此,凤竹遭此重击却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而陈音虽然也武功精强,却完全不懂狐族的修行之术,他在路上对凤竹所做的护理,那也只是勉强能够维持她的生命而已,却阻止不住凤竹伤逝的日渐沉重。等到三人赶到双乳峰下之时,凤竹竟然已经不能维持人形,逐渐在陈音怀里化成了一只毛色纯白的九尾狐。
陈音之所以不辞劳苦,星夜兼程地带着凤竹赶回双乳峰,就是因为他知道凤竹的族人们在此隐居修行,而且那位族长法力深厚,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狐仙。若是找到她,或许凤竹还能有一线生机。
两人带着凤竹穿过桃林,进入竹林深处,沿着那条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路赶到那座瀑布下的深潭时,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们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潭旁空地上到处血迹斑斑,数十只毛色各异的狐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陈音暗叫不好,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将凤竹放在潭边一个干净的角落,嘱咐长弓仔细看护,然后一个人绕过水潭,从瀑布后边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石洞,进口狭小,但里边却是一个极为宽阔的空间,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在这座大厅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里面暗道密布,九曲回肠,堪称是一座天然迷宫。而这里,就是凤竹自小长大的老家了。
洞中光线昏暗,陈音刚刚走到大厅入口,一个虚弱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是陈音吗?凤竹呢?别把她一个人丢在外边!……危险!”
第071章 遇伏
闻声之下,陈音一喜一惊,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这片狐族领地中的族长花姑。
借助洞口微弱的光线,陈音终于看到在大厅角落中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口处,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狐病仄仄地卧在地上,毛色干枯而杂乱,显得非常虚弱的样子。
他正要向前,却见那只九尾狐吃力地抬起头,用一种急促的语气说道:“音儿快去,外边危险!别把凤竹一个人留在外边!”
陈音正要答话,洞外已经传来了长弓愤怒的叱喝声。陈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隐秘世界,居然也终究沦陷于血腥杀戮之中。
他来不及多想,一转身,三两个起落间,已经出现在洞口瀑布之下。透过那一挂宛若轻纱的水帘,就见水潭上方赫然有十余只苍鹰正在低空盘旋。长弓手持弓箭,一柄长刀已经出鞘,就放在手边的一块岩石上,他肩头血迹殷然,对面不远处,两头苍鹰一只身首异处,一只咽喉被利箭洞穿,而在竹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丝丝缕缕的吹竹声隐隐传来,陈音一听便知:那是余获兄弟到了!
陈音心下恍然:由于自己带着受伤的凤竹行动不便,这余氏兄弟竟然赶在自己前边赶到了这里。他们在杀戮了凤竹大多数的族人之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到来,所以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隐藏了起来。当然陈音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一个是想断绝自己和凤竹的退路,一个是先下手为强,消灭自己的后援。想到这里陈音不禁一阵后怕,自己明明已经看到了洞外那一幕凄惨的景象,更明明知道以越王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凤竹,自己居然还粗心地将凤竹和长弓留在外边面对显而易见的巨大风险!
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的冷静沉着到哪里去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方寸大乱:凤竹受伤生死未卜、越王的寡情薄意、文种的欺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变化已经完全摧毁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谁,真正值得信任和托付?
吹竹声频率忽变,如淅淅沥沥的秋雨般从空中飘落。水潭上方鹰唳骤起,数十只苍鹰盘旋着排成一行,竟然非常狡猾地采用了轮番轰炸的战术,向下方的长弓发起了攻击。长弓的箭术虽然也是陈音所教,但一来受天资所限箭术未臻一流,二来这些苍鹰并不肯近距离攻击,全都是稍沾即走,不给长弓使用长刀的机会,长弓一个人既要照看身边的凤竹,又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怒火填膺。陈音当然清楚,这些苍鹰绝对没有这样的智慧,隐藏在暗处的余氏兄弟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面对这种敌暗我明、敌强我弱的不利局面,陈音终于不再留手。
他伸手从腰上摘下连弩,一连十支短弩穿过瀑布疾飞而出。身为越国第一‘弩击’教头,陈音的射术与长弓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水潭上方鹰唳阵阵,翎羽乱飞,十支弩,十头鹰,当真是箭无虚发。
空中的苍鹰阵脚大乱,乱纷纷往上飞起。竹林中,吹竹声戛然而止,陈音甚至隐约听到了余获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陈音的反应何等之快?他不假思索地弃弩摘弓,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支长箭穿出瀑布钻入竹林,一闪即逝。
竹林中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远处一片枝叶一阵乱晃,显然是有人正在快速逃逸。
陈音此时已经顾不得追击,他纵身越过水潭,一把拉起长弓,然后俯身抱起地上的凤竹迅速进入山洞。
花姑——那只红色的九尾狐已经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只见它身上伤痕累累,脊背上更是有一道抓痕深可见骨。它仰头看着在陈音怀中奄奄一息的凤竹,一对美丽的大眼中泪如泉涌:“孩子,老身当初好言相劝,你却始终不听。这尔虞我诈的人族世界,岂是咱们狐族能够涉足的?如今你重伤归来,我们的族人也因你而惨遭灭门,你……你可后悔了吗?!”
陈音满面愧色,双膝一曲,‘扑通’一声在花姑面前跪了下来:“花姑,此事因我而起,与凤竹无关!您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凤竹……凤竹她……她也不想的!”
花姑的叹息声,在空阔的大厅中显得幽怨而无奈:“音儿,事到如今,我就算怎么怪你,又有何用?自古狐族多情,一旦遇到自己可心的人儿,那必定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生死相随。花姑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又怎会不懂?只不过……只不过凤竹这丫头虽然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在修行一途中堪称出类拔萃,只是她太过单纯,根本不懂得人族与狐族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音儿你呢,又太过淳朴善良,懂得人心险恶,却又喜欢轻信他人。像你们这样的性格,又怎么能在红尘俗世中长久立足?故此老身当初才会极力反对你们出山去辅佐那个什么越王。老身那时只是不想你们受伤啊!可你们……”
或许是感受到了家的气息,昏迷已久的凤竹这时候竟然幽幽醒来。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花姑,眼里的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花姑,您……您这是怎么啦?姐妹们呢?她们……她们都去哪了?”
花姑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凤竹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她费力地抬起头,看着陈音问道:“大哥,你快说,家里到底怎么了?”
面对此情此景,陈音这铁一般的汉子也不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极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凤竹,你别急,姐妹们见你回来高兴,所以……所以都跑出去……跑出去……”
他一时间无法自圆其说,只好沉默下来。
凤竹虽然单纯,但她和陈音相处多年,对他的脾气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此时见到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再看看花姑不但和自己一样恢复了原身,而且还身带重伤,转瞬间已经明白过来:“你们别瞒我!一定是……一定是勾践!他……他找到这里来了对不对?!花姑您的道行最高,您都伤得这么重,那姐妹们……姐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