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已经鸦雀无声。
“来人,护驾!”皇帝大声喝道,本能觉得这绝不能是一般刺客。
然而,虽然这一声断喝在皇宫内盘旋回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响应。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一声非常、非常轻的笑声;一个如同在每个人耳边诉说着噩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就是这么轻的一声冷笑,已经让所有人被一股煞气死死扼住喉咙,又仿佛身体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盘细致的磨碎,连分毫都动弹不得。
仿佛是为了衬托和响应这声异笑,尸棍和地面上那些本该死去的尸体,一起颤抖着发出了巨大的悲鸣——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痛苦,又或者是痛诉自己的不甘……
而更多的,更像是对于刚才那声冷笑的无尽恐惧。
伴随着这声阴笑,一个蹲伏的煞影出现在了斜挂着的尸棍顶端;那身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而且像是嘲弄着众人一般,一只爪子在不断地抓痒。众人抬眼望去,并不看不清这大胆的刺客到底是何人;只不过,煞影之下却有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大地,令那些放肆的张望之人,没了继续抬头的力气。
皇帝和其对视不过弹指之间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由得接连后退几步;若不是身后的太监急忙扶住,险些跌倒。
“朕……”皇帝想说什么,但是第一句话却卡住了喉咙,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喝道:“朕乃当朝天子!来者何人!!竟然在此放肆!!!”
“区区一个天子……”尸棍上的煞影缓缓搭了腔,语气之中,似乎充满了不屑。紧接着,尸棍横着飞起——不,不是飞起,而是被那个煞影抬手抡了起来——“吾乃……”
尸棍笔直的落下,光是划破的风声就足以媲美天崩地裂。
只是短短一瞬。
从皇宫南城门开始,半个皇宫在眨眼间轰落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待到尘埃落定,众人才看清,那柄尸棍,笔直的切开了皇宫。哀嚎之声终于开始此起彼伏,不少人已经被砸得四分五裂,其他可动之人,已经失去了全部战意,哭喊着四散逃离。皇帝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更恐怖的是,明明有人已经被砸得失去了半幅血肉之躯,却仿佛仍没有办法死去。只见骨肉迸飞后的那些肉块,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缓慢而又平静的挪动着自己残存的身体,朝着那根劈开了整个皇宫的尸棍,固执地前进。而尸棍上那些不完整的腐尸,纷纷缓缓抬起手,拉扯着新的死者,将他们容进了尸棍之中。
“传人,传……”皇帝颤抖着喊道,回头望去,身边的太监应该是被飞石崩到,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单目圆睁,好像是来不及反应自己是如何丧了性命。但是,听到了皇上的昭命,太监的身体还是动了一下,继而慢慢爬了起来,一步一步,任凭脑浆从自己被削去的半个脑袋里倾流而出。
遗憾的是,他似乎听到的并不是皇帝的声音。
血水溅落在地上,但是太监似乎没有感觉,只是朝着不远处的尸棍麻木地前行。每一步虽然只有短短一刻,这副肉身都会比上一刻更加腐烂,仿佛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一样;直到走到了尸棍之前,身上不再有任何一块好肉,也不再有一滴鲜血。而这具尸体,仿佛终于心满意足,自顾自爬上了尸棍,和别的尸体缠绕在了一起。
天上的煞影似乎心满意足,伸出爪子——新的尸棍像是有了生命,霎时间拔地而起,掀翻了差不多整个皇宫,自己飞回到了煞影手中。
皇帝明白此时已经回天乏术,只得闭上眼睛,等待刺客落下杀招。
只是良久,都没有了动静。当皇帝再次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时,他才睁开眼。外围的御林军已经冲进了皇宫,领头的将领并不知晓刚才发生过什么,只是看着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宫殿嗔目结舌。
“皇上!皇上!”几名御林军好不容易找到了被砸垮了半面的御书房,看到了在地上的皇帝,想认又不敢认。
毕竟,皇帝此时此刻已然满头白发。
同一时间,净通寺的天鼎,悄然地裂开了一道裂缝。
皇宫近乎百里之内,所有熟睡的百姓都在半夜被一声巨响所惊醒,然后纷纷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第二天,有人谣传说,昨夜里有人叛乱,大军烧了半个皇宫。
也有人说,怎么可能,昨夜的巨响乃是南山崩塌所致。
还有人说,嗨,瞎扯,明明是神机营的炮仗而已,不值一提。
只不过,没有人说出来昨夜所做的共同的一个梦。
在所有人的梦中,有一副狰狞的嘴脸,伴随着那声毁天灭地的巨响,清清楚楚的说出了六个字:
“吾乃……齐天大圣。”
☆、第一章 红钱(上)
明朝正德二十一年,春,未时三刻,京城。
天色就这么阴沉沉了半月有余,却始终见不到一丝雨水。户部门口三十步之外的望春茶楼的门板刚刚被伙计揭开,手里拿着一块干巴巴的抹布,似有似无地擦拭着上面的尘土,应付着差事。抬眼望去,街边别说是客人,连个人影都没有;照这么下去,茶楼非得关了门不可……一想到家里还有老母需要赡养,伙计心里就觉得憋上了一把火。
伙计好容易擦完了门板,远远就听到了马蹄声。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位官爷,耀武扬威地从大街正中穿堂而过,扬起了一路尘土。伙计一边胆怯怯地退到了屋檐下面,一边苦了脸嘟噜了几句脏话:刚才的活儿算是白干了……
倒是那个一直露宿在茶楼街边脏兮兮的傻子丝毫没有受到马蹄声的惊扰,照旧鼾声如雷,哈喇子已经流到了台阶上。似乎这天灾与他毫无关系,每天醒了之后只要去扒拉扒拉泔水,入夜以后倒头一躺,这日子便过去了。伙计忍不住踹了一脚那傻子,将他踢到了街上;傻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嘴里只能发出几句“呜啊呜啊”的嗓音,没多久便定了神,转头开始抓自己身上的虱子解闷;伙计看了看刚才过去的几个官爷并没在意这边的事端,赶紧张嘴出声骂了几句那个傻子,算是解了恨。骂完后,伙计心疼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鞋底,生怕被那傻子满身的泥垢弄脏了这双布鞋,万一转身回了店里面踩出来乌漆麻黑的脚印儿,着实不好跟老板交代。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年大旱逢世,市面上的生意都不好做;莫说这茶楼的生意眼瞅着要泡汤,就连几家名震京城的青楼,都快不能供得起姑娘们洗澡了。
不过,这对于户部尚书来说,大旱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皇上天恩浩荡,院子里已经挖出了三口甜水井。真正能算得上是问题的,应该是现在站在户部门口的那几个锦衣卫吧……
户部尚书接到了通秉之后,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才出来见过了几位锦衣卫——因为听门童套来的话,他们并不是来宣读圣旨的。既然不是皇上的事儿,那户部尚书怎么也得摆一摆身为命官的架子才是。
几只朝廷养下来的鹰犬而已……
起身,养胃,赏花,更衣。待到下人第三次来通报,户部尚书这才摆出一副刚刚午睡完的模样,进了自己的厅堂会客。落座之后,户部尚书抬起眼皮,瞅了瞅跪在门外的几名锦衣卫,略略抬手,算是免了礼数。
“几位同僚,到此有何贵干啊?”户部尚书一边品着管家刚刚从对面茶楼拎回来的好茶,一边张嘴问道。管家猫着腰,使了个眼色询问自己的主子。尚书摆摆手,表示不用对这几个人看茶。管家这才站到了一边,换上了高高在上的神色。
外面的几人起身,排开站好。为首的一人站在大堂门口,穿戴与旁人略有不同:除了戴着斗笠遮住了眼睛之外,腰间隐约可见一串玉珠悬着的桃木令牌,上书一个“伍”字。抬起头细看,这人身架略微纤细,怎么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倒是脸上横着三道整齐的伤疤平添了几分素杀之感,笑起来却也带着暖意。
“锦衣卫‘十二方’的老五……”管家瞅到了腰牌,低声朝着尚书提醒道。尚书这才算是勉强抬了抬下巴,随即发出了一声足够外面这些人能够听到的冷笑。
这群匹夫又来要银子吗……真是的,虽说锦衣卫这几年越来越得到皇上的重用,而又在其中选出了十二个号称可以以一敌百的高手赐了“十二方”的名号,但是说到底……
匹夫就是匹夫。
“原来是伍太医啊……”尚书又品了一口茶,不急不缓:“您从太医院调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您呢。看来,你们锦衣卫忙啊……”
这几年内,皇上似乎越发倚重于锦衣卫,从朝廷各个部门之中挑选了不少好手一并纳入了锦衣卫之中,不少人也分享到了十二方这名号的殊荣。表面上锦衣卫可谓是高手云集,但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皇上算是瞎了眼:连太医、太监都能入选锦衣卫,看来锦衣卫的头头银子没少收啊。
“尚书大人过誉了。”伍太医缓缓鞠躬,似乎听出了尚书语气中的挖苦:“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自然是忙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