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其实很荒谬,在棉兰那种地方,射出去的子弹,总是要人命的,这个时候,你还去分对不对得起良心,多少像在立牌坊。”“可是我还是坚持,因为在人性缺失,一切用武力和钱说话的地方,人容易活成一块只会呼吸的烂肉,但你如果有底线,至少会活的有斤有两有骨头。”“就这样坚持过来了,所以知道,做好人,挺不容易,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欺负、利用。”“被人欺负可以,但是天不该欺负。曹胖胖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我们五个人,收伏凶简,谈不上动机多么高尚,但至少不昧良心。如果是以死收场,老天都来欺负,那我也不服。”他仰起头,看黑魆魆的夜空,像是长吐一口浊气,大声说了句:“大不了就不干了呗。”木代大笑,也学着他,两手拢在嘴边,向着天大叫:“敢欺负我,信不信我不干了!”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刷卡,推门,迎面一股酒气。罗韧登时就乐了:“一万三还真不跟我玩虚的,说了喝酒,真喝啊。”再一看屋里,哭笑不得。曹严华四肢张开,像只大螃蟹,把一张茶几占据了十之八九,脸色绯红,呼哈大睡。一万三手上包了个毛巾,像个阿拉伯人,盘腿坐在地上,手边一塑料袋的芹菜,正撕了一根,像小心地给香蕉剥皮,对面前的曹解放说:“来,解放,吃了解酒。”曹解放伸长脖子,大概是想吃,哪知道一万三嘎嘣嘎嘣,自己全嚼了。喝醉酒是这样的吗?木代捂着肚子笑蹲了下去,过了会站起来,掏出手机,开始拍视频。罗韧皱眉:“你这样,落井下石,不大好吧?”木代头一歪:“怎么着?”“靠近点拍,特写。”木代心领神会,蹑手蹑脚的过去,镜头刚对准一万三的脸,卧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吼:“赐予我力量吧!”木代吓得手一抖,手机嘎嘣摔地下了。那是炎红砂的声音。罗韧真是没好气,过去推开了门,炎红砂正在卧房的床上坐着,七根木简扑克牌般在身前围了一圈,凤凰鸾扣如同臂钏,全套在胳膊上,仰着头,双手向天,跟祈祷似的。老天啊,不是这么玩儿的啊。罗韧憋着笑过去,居高临下,看炎红砂的脸。她表情坚毅的很,虔诚的不行。罗韧说:“怎么着红砂,想造反吗?”炎红砂神秘兮兮,竖起手指在唇边,说:“嘘,我正在找第七根凶简。”罗韧压低声音:“怎么找?”“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日本鬼子。”罗韧摒不住了,噗的一下,笑喷了。……安顿一万三和炎红砂费了木代和罗韧好多力气,一万三死死抱着芹菜不松手,就跟抱着金条似的,罗韧只好把他连人带菜拖扔到床上,至于炎红砂,睡下之后,仍然精神炯炯,会忽然翻身坐起,眼睛亮的跟灯泡似的。“木代,我们已经拿到了凤凰鸾扣。”木代说:“是的是的,你躺下。”“凤凰鸾扣会让我们的力量大增,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第七根凶简。”“是的是的,很快找到。”“你不可以把它交给日本人!”“好的好的,我保证。”……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炎红砂才沉沉睡去,木代一直蜷在被子里笑,以至于睡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又做梦了。雾气弥漫的酒店房间,狭长的、不成比例的黑影,窸窸窣窣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她找到了,就快找到了。——不不不,她猜不到。——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木代翻身起来,赤着脚,穿过微凉的雾气,走向客厅的角落处。——她找到了,真的就要找到了!她在角落的沙发处停下,有人睡在那里,她听到低沉而又缓和的呼吸声。没有光,没有月亮,只有雾气和黑暗干扰着视线。木代的手在茶几上摸索着,摸到烟灰缸,还有边上的,酒店自配的火柴。哧拉一声,淡淡的硫磺气在雾气中散开,细长洁白的火柴梗子,柴帽处跃动着晕黄的,偶尔又间杂了淡霭蓝色的火焰。那一小片火焰辟开的光亮里,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罗韧的脸。☆、220|第2②⑧章罗韧没睡。睡不着,一直躺着想事情,“不干了”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反攻为守,可是老话又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听起来都是悖论,就像那个阴阳双鱼,否极反而泰来,绝处倒能返生。他轻轻阖上眼睛。忽然听到门响,有人出来,脚步声拖着,行动迟疑,没开灯,一路到了他身边,周身带浓浓酒气,蹲在沙发边上,呼吸声忽急忽缓,似乎在盯着他看。本想装睡,但等了又等,那人不动,也不走。罗韧没了耐心,忽然翻身坐起,低声怒喝:“曹胖胖,你找死吗?”虽然全程没睁过眼,但屋里也就住了这么几个人,根据步声轻重、呼吸频率,老早猜到是他。黑暗中,曹严华仰着头蹲在沙发边上,嘴巴半张,小眼聚光。罗韧摁下沙发边的立灯开关,晕黄色的光洒亮大半个沙发,也洒亮曹严华茫然的一张脸。怕惊扰了其它人,罗韧压低声音问他:“你搞什么鬼?”他答的慢慢吞吞:“小罗哥哥,我找你有事呗。”这是聘婷上了身么,罗韧让他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事?”曹严华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别吵吵,我走到这就忘了,没见我正在想嘛。”罗韧反应过来,阖着还没醒酒?原本以为,对比一万三和炎红砂,曹严华是醉的最让人省心的一个,现在才知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发酒疯发的各有千秋。罗韧没好气躺回去。说:“那你慢慢想。”顿了顿又补充:“别看我。”曹严华蹲在原地,慢慢吞吞挪着脚转身,拿后脑勺和宽厚的背朝着他,说:“小罗哥哥,咱们长的又不是不好看,干嘛怕人看呢?”这算是夸他吗?夸的人想哭,罗韧拿手捂了眼睛,哭笑不得,笑的差不多了,伸手关灯。才刚闭眼不久,带着酒味的哄热呼吸又喷上他的脸,一对肉嘟嘟的胳膊抱住了他手臂。特么的还蹬鼻子上脸了,罗韧的拳头慢慢攥起,正预备给他一顿臭揍——“小罗哥哥,我看到第七根凶简在谁身上了。”罗韧僵了一两秒,问他:“谁?”曹严华咧嘴笑,黑暗中两排白牙:“你猜!”罗韧咬牙切齿,顿了顿也笑:“曹胖胖,自找的啊。”下一秒,他霍然长身站起,揪住曹严华的衣领就往洗手间拖,曹严华跌跌撞撞被他拖着走:“哎……哎,小罗哥哥,我喘不上气了,哎,杀人了啊,有没有人管啊,有人要杀人啦!”他鬼哭狼嚎,被罗韧一路拖进洗手间,脑袋被摁在洗手台上,侧脸贴着冰冷的大理石,看到弧形的水槽,水龙头拧到最大,哗哗的水柱冲着槽底,蹦起的水珠子三三两两跃上他的脸,凉飕飕。精神抖擞的曹解放兴奋地在洗手间门口迈着小碎步,像是看到了了不得的热闹,客厅的大灯亮了,过了会,披着衣服的木代出现在门口。一万三和炎红砂都醉的死沉,能被吵醒的大概也只有她了。“曹胖胖怎么了?”罗韧说:“没事,你回去歇着吧,我给他醒醒酒。”怎么醒酒?脑袋往水里摁吗?木代有点担心,过来关了龙头,拿了毛巾浸水,又拧干了对叠,说:“你别把菲律宾醒酒的那套拿来对付自己人,曹胖胖醒了,该气你了。”小丫头,像个唠叨的小媳妇,又像护犊子的贤妻良母,罗韧松了手,很是受用:“我吓唬吓唬他。”曹严华半边脸还贴着洗脸台,就是不挪身子,木代拉他起来:“来,曹胖胖,擦把脸。”曹严华盯着她看。木代说:“醉傻了吗?起来擦脸啊。”曹严华的瞳孔慢慢收缩,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下一秒,他尖叫着狠狠推开木代,吼着:“就是你!”地上有水,湿滑,木代猝不及防,跌坐在地,后背撞到马桶沿,痛的险些掉眼泪,还没反应过来,台子上的牙杯、牙刷、梳子、擦手巾通通向她飞过来,曹严华还兜了水台里的水泼她:“就是你!”木代抱着头躲,听到罗韧怒吼:“疯了吧你!”他拽过曹严华,把他推坐在浴缸里,莲蓬头管取下,三两下把曹严华的双手绑绕在出水口上,又扯下浴帘,照准脚踝处捆了个结实。抱木代时,她痛的嘘气,只能改抱为扶,眼见一场醒酒的闹剧变成突发事故,伸脖子看热闹的曹解放惊的一阵扑腾,而曹严华躺倒在浴缸里,手脚被缚,拼命想坐起,像条挣扎的虫子。罗韧心中有气:“你给我在这醒酒,不到天亮不准出来。”他扶木代到门口,伸手揿灭了洗手间的灯,带上门时,曹严华吼着:“就是她,我看到凶简在她身上,第七根凶简就在她身上!”罗韧的手一僵,然后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