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个头上染了搓白毛的年轻男人,二十来岁,吊儿郎当,嘴上叼了根烟,两手向着他一摊:“我也没办法,没查到就是没查到,这东南亚也带了个亚,大家都是一个洲的,长相不像洋鬼子那么容易区分。”名为小面馆,实则是个接头地、倒赃地、交流地。“曹爷,大家都是同事,我们真尽力了。你自己说,要暗访,这一暗,效率当然受影响……呦,皮三回来了。”又一个来报道战况的,皮三,脖子上挂着个单反相机,一副摄影师的派头——实则他连开机键在哪都找不着,这一身打扮只是个伪装,身上硕大的相机包拉开,底朝上,杂七杂八的物事哗啦啦倒下来。这两天,一来二去的,跟曹严华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呼:“呦,曹爷,今儿可要让你失望了,我可没遇见东南亚的。”说话间,白毛捡起一个鼓囊囊的旧钱夹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货啊,不是钱,什么宝贝啊?”口一打开,有长不长圆不圆的物件掉下来,还一连好几个,捡起了看,气的要骂人:“这不有病吗,放点小木头在钱包里干嘛啊。”再一瞅,里头还叠了几张纸头,明知道是钱的希望不大,还是抽出来。打开了看,又跳脚:“擦,这年头什么极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当宝一样藏着,报销啊。”肯德基?曹严华抬起头,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他问了句:“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皮三回答:“记得,太记得了。跟个中东人儿似的,头发卷不拉几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背着个无纺布袋……”头发卷不拉几的,眼镜,无纺布袋……曹严华忽然跳起来。这听着好像是……神棍啊。神棍到古城来了?就说呢,刚看到小罗哥发消息,问神棍到了没有。而且,神棍以前是来过的,记得上次来,他好像是直奔……凤凰楼。曹严华特意绕去凤凰楼看了一眼,大老远的,就看到有个人直挺挺躺在凤凰楼歇业的门口,头枕无纺布袋,时间虽然晚,但路上还有游客,曹严华看到,有对情侣游客经过时,往地上扔了两个钢镚儿。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曹严华赶紧过去:“神先生!”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的那叫一个肃穆,听到曹严华叫他,只略睁了眼,又闭上了。“神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小罗哥还问起你呢。”“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生无可恋。”“神先生,你是不是丢了东西啊?”“我说了不要跟我讲话,我……”话未说完,神棍忽然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了:“你怎么知道的?”曹严华默默地递过去两件东西。旧的皮夹子,和一个苹果手机。神棍“嗷”的一声,几乎是扑了过来,声势之大,简直是吸引了半条街的注意力,曹严华吓了一跳,但还是见缝插针的问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罗哥请你过来帮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师父……”话还没说完,神棍又是嗷的一声,一把把他搂了个满怀:“曹胖胖,不!曹帅帅,你简直是太帅了,你怎么知道我丢东西的?”在曹严华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间这么热情如火,他有点发懵。“那个……神先生……”“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结拜!从此之后,大家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不好吧,这个神先生似乎辈分挺高的,曹严华结巴:“结……结拜?”“就现在、马上!对,先要打只鸡,斩鸡头,结兄弟!鸡呢,刚我看见好像有只鸡来着……”但见神棍激动万状,从无纺布袋里掏出个弹弓,目光左右那么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树丛里去了。曹严华拎起无纺布袋就跟着他跑:“哎,神先生……”丽江的野鸡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户散养的吧,就这样大喇喇去打,要赔钱的……咦……神棍似乎已经找准目标了,正拉开了架势,腮帮子鼓的高高,弹弓的弦拉到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曹严华忽然傻眼了。那只鸡……那不是曹解放吗?他大喝:“等一下!”迟了,小石子,夹着破空之声,嗖嗖嗖,向着曹解放……半米外的树飞了过去。曹严华松了口气。这样的准头,也未免太差劲了吧。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那颗小石子撞到了树上,去势未尽,居然弹了开去,好死不死,扑的一声,正打在听到动静睁大眼睛昂起头的曹解放脑袋上。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了。透过单面镜的玻璃,猎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满了电线的木代——她刚刚经过一轮呕吐,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猎豹带着笑,伸出手,顺着玻璃上木代的脸慢慢指画:“她怎么样?”“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经不行了,对罗韧的声音、面貌图像都开始出现类似条件反射的生理性厌恶,今天开始,不断给她播放剪辑合成的虚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罗韧和她,这一过程中佐以电击和其它生理疼痛,加深这种印象的真实感……”“她会装吗?这种状态会不会是虚假的?”“不会,各项仪器记录体征,体温的变化、心跳心率、血压、生物电都在其中,这个无法伪装。”“东西准备好了吗?”手下递了一个锦盒过来,猎豹打开,里头是一个钛合金求生哨。“已经查对过了,跟她原有的那个,同一型号,一模一样。”猎豹拈起了细看。小美人儿让她传话,她照办了。——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可是,话传过去,不代表她不防。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个个都欺负我”,让她猝不及防的险些暴露,这一次,她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吹响口哨,会发生什么事呢?猎豹哈哈大笑,就势把口哨攥在掌心,然后转身离去。门外是往上的楼梯,她一级级地走着,最后推开门,进入大厅。这是又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角落里有一架老式的唱片机,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有个女人正摆弄着面前的头像模型,塔莎站在边上看着,见猎豹出来,欢快地奔过来,大叫:“妈咪。”猎豹伸出手,摁住冲过来的塔莎的头,随手往边上一推,塔莎打了个踉跄,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那个摆弄头像模型的女人瑟缩了一下,险些打翻了手边的取模米分。猎豹打开唱片机。雄浑而又浩荡的音乐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据说乐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语。——命运在敲门。乐声越来越急,像掀起湍急的海浪,浪急风高,似乎撼的整个屋子都摇摇欲坠。猎豹慢慢走过来。那个女人手里拈了一小块软泥,熟练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面部,凹的地方补,凸的地方压,眼睑处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头像,忽然便看着熟悉起来。猎豹问:“可以画的跟我一样吗?”“可以。”☆、188|第②⑧章神棍既然到了,和凶简有关联的人很有必要碰个头,开个会。大家在罗韧的房间汇合,连曹解放都列席了会议——它已经醒过来了,并且进入了生平最不活跃的时期,眼神呆滞,行动缓慢,趴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存在感几乎为零。炎红砂好心地剪细纱布,在它脑袋上受伤的地方围了一圈,它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像个伤员,炎红砂觉得,它就此就成了植物鸡了也说不定。郑明山还留在酒吧里,青木原本是守着罗韧的,见来的人多,觉得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事,于是跟罗韧说,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商谈正事之前,罗韧询问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关于凶简的事,要不要知会青木和郑明山。意见出奇统一,都是主张不要,这让罗韧有点意外,他私心里,倒是挺倾向信息共享的,后来神棍说的一番话让他息了心。神棍说,从已知的可能跟凶简有关的人的反应来看,尹二马至死都未露口风,而那个所谓的“驰送观四牌楼”,秘密也许只有梅花九娘知道,这些人既然瞒的这么紧,想来是有原因的,如非必要,就不要嚷嚷的人尽皆知了吧。也好,罗韧沉吟了一下,梳理归拢了目前已知的关于凶简的所有线索,确保在走下一步之前,大家的认知都在同一水平线上。然后,他打开电脑,给大家看了一张万烽火方面发过来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娇小的女人正和一个男人低头讲话,背景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曹严华第一个认出来:“这不是亚凤吗?”罗韧点头,当初,他们拿青山和亚凤没办法,明知道不妥,但还是放了回去——不过留了一手,请万烽火方面的人多加帮忙留心亚凤那头的动静。一万三也凑过来看:“不是曹家村,曹家村没这么繁华热闹,亚凤离开了?”“据说很快就抛弃青山走了。”曹严华恨恨:“走的好,别祸害我表弟才好。”炎红砂奇怪:“那这照片在哪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呢?”罗韧点击图片到下一张。那是一张护照封面扫描件,上头醒目的“phlipinas”,炎红砂瞬间反应过来:“菲律宾人?猎豹的手下?”罗韧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在木代出事之后。”炎红砂有些发懵:什么意思?亚凤也跟木代出事有关吗?罗韧看向神棍:“神棍之前一直跟我说,做什么事情要去想想其中的联系,还有目的。”是吗?自己说过吗?大概说过吧,自己总是这样睿智,时不时抛出些给人以警醒和点拨的话——神棍很是得意,身姿都坐正了不少。“所以我一直在想,猎豹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