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是谁,他也没理我,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听着,好像是日语啊。解放啊,难道这是个小日本?”对曹解放来说,哪怕是个外星人,可能都没有眼前的小米重要。炎红砂叹气:“就知道你不懂的。”她悻悻站起来,刚朝外头走了两步——咦,曹严华回来了。几天不见,忽然见到,还真是怪惊喜的,罗韧跟在曹严华后头,只是……木代呢?炎红砂朝罗韧身后张望,眼睛蓦地睁大了。那个跟罗韧并肩走进来的人,是昨晚上见过的那个……日本人?罗韧走出聚散随缘酒吧,夜深了,街道上的人也少了,他点了根烟,却更加焦躁,伸手就把烟头掐灭了。他瞒过了霍子红,只说梅花九娘病重,木代还要留下来陪师父一段时间。没有瞒红砂和一万三,自己也懒得开口,让曹严华给他们讲前因后果,另外,楼下腾出地方,这几天,青木会住在酒吧。他回家里住,一是因为凶简是存放在家里的,宅子里空无一人的不放心,二是,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青木把聘婷和郑伯转移的地点,居然就在他宅子的隔壁。所以,两个人,不动声色,各自守一方防线。回去的路上,收到郑明山的电话,通知他,已经在往丽江赶了。语气并不好,罗韧也并不在意,心里又有稍许宽慰,郑明山是个生力军,有他在,对付猎豹,更多几分胜算。除了这个,郑明山还有话讲。“我在当地的公安系统有朋友,今天安排了一下,算是报了案,另外,师父的尸体送去了尸检,刚刚,对方通知我死因。”他语气不大对劲,罗韧察觉了:“怎么说?”“我师父梅花九娘,是自然死亡。也就是说,她是体力耗尽之后的衰竭死亡。”罗韧反应过来:“所有的伤口,是死后补添的?”郑明山沉默了一下:“是。从出血量看,有人在她死后不久,在她身上补了刀——所以血流了一些,但是流的不是很多。”这说明了什么?罗韧想不出,这些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成了浆糊,黏黏稠稠的运转不了,自己也恨也气,但无济于事。这一晚,睡的不踏实,梦见半天上的北斗七星,七颗大星,闪闪灼目,慢慢的隐掉五颗,剩下的那两颗,忽然疯狂的变换位置,像是走投无路的乱撞。又梦见鲁班,宽袍大衣,骑着木鸢,呼啦啦上了九天。手机响的时候,正是梦的最深,夜也最沉的时候,罗韧拼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醒过来。拿过手机去看,不认识的号码,万烽火吗?或者,又是猎豹?他无所谓,意识还在梦里飘摇,像是跟着那只木鸢一起上了天。他接到耳边。“罗小刀?”这是……罗韧突然通体发凉,几乎是顷刻间从床上弹坐起来,握住手机的手止不住发抖,心跳的几乎震破鼓膜。“木代,猎豹没有难为你吧?”“猎豹?猎豹来了吗?”她似乎有些奇怪,“罗小刀,你们人呢,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一股寒气结结实实裹住心口,罗韧忽然害怕起来:“木代,你在哪?”“在家里啊,可是,你们一个人都没有。大师兄,师父,曹胖胖,还有你,都不在。我找到师父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罗小刀,你走了吗,怎么都没跟我讲一声?”罗韧喉头发干。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木代还在有雾镇,她在有雾镇,她一个人,在那幢宅子里。她蓦地想到什么:“罗韧,师父让我做一件事,我找过去了,我发现,师父交代的事情,可能跟凶简有点关系,我……”她忽然停住。罗韧的心跳都快停了:“木代?”她说了七个字。“罗小刀,有人敲门。”☆、177|第①⑦章怎么会有人敲门呢?大门是关好的,这是师父的房间,有人敲师父的房门,那说明,这个人已经越过大门,进了内院。不会是师父和大师兄,在自家的院子里,他们用不着如此拘束。木代握着电话,疑惑的,慢慢地,走向门口。罗韧脑子一轰,几乎是语无伦次:“木代,别开门,躲起来,或者赶紧逃。”木代陡然停下脚步,半是因为罗韧的话,半是因为……师父的房间是木棱门扇,因为门上雕镂紧密,所以内里用厚的毛纸封层,从她站的角度,恰恰可以看到门外的人映在门纸上的影子。窈窕、纤细,那是个女人。木代悄无声息后退,目光快速在房内逡巡,寻找最近的可趁手的武器,同时用低的近乎耳语的声音问罗韧:“猎豹?”桌子上,有师父喝茶用的茶杯,轮椅停在桌边,织锦盖布静静垂在扶手上。“木代,马上走,其它的我以后再跟你说,尽量不要惊动外头的人,赶紧走……我求你了。”木代轻声“嗯”了一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罗韧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人在门口,要“尽量不要惊动外头的人”,只能从第二扇门离开,木代屏住呼吸,拉开满顶床的侧门,进了窄道,然后反身,轻轻关上。有了这一道屏障,自觉安心很多,快步奔到尽头处,伸手打开门闩,往外一推。没推动。木代心下着急,又用力试了两下,还是推不开。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从外头,把这道后门给堵死了。通道阴暗,空间狭窄,呼吸的声音听来都浊重很多,木代走回满顶床的侧门边,把门推开一道缝儿。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停顿一会,复起,外头的人知道她在里头,也有足够的信心,等她开门。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罗韧的呼吸就在耳边,木代低声问他:“猎豹功夫很厉害吗?罗韧,我得打出去。”她从侧门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无端紧张,听到罗韧说:“通话别断,先发制人、下狠手、防她有枪。”木代嗯了一声,把手机放回兜里,伸手抓下盖布,半空中一摇一晃一拧,做成一根棍布,然后疾步走到墙边,拉下灯绳。屋子里,刹那间漆黑一片。外头的敲门声停了,不过人没走,木代咬住嘴唇,屏息等待,过了几秒钟,轰然一声响,来人似乎是想把门闩震断,但是这门扇太过老旧,居然从门轴处裂断,两扇门齐齐往里砸了进来。砸落的刹那,借着微光,木代看到一个清晰的人影,她并无犹疑,腕上使力,手中的棍布如同一条劲鞭,瞬间把桌上的茶杯抽飞了出去。杯盖、茶杯、茶碟,分上中下三路,分砸那人头顶、胸腹、下盘,去势劲急。这一招,木代其实有练过,一力而击多处,是梅花九娘的得意之招,木代练的并不好,经常失准,但这一次,真正拿捏的恰到好处。木代唇角现出笑意来,手腕一个施力,软塌下来的棍布重又绷直,她已经想好了,猎豹受到攻击,一定猝不及防,她借机踏足墙面飞身过去,狠狠给她当头一棍,然后脱身。不知道罗韧为什么一定要她逃,猎豹未必是她对手,就算她真的有枪,黑暗之中,猎豹未必讨得了好去。瓷器的碎裂声响,杯盖、茶杯和茶碟几乎是完美命中目标,然后碎裂开来,黑暗中,白色的细瓷溅开,划出散乱的细小白道。那个人,还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升起,木代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一手死死攥住棍布,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握住了手机。那个人伸出手,没有枪,也没有悍然攻击,而是不紧不慢的,从头上,拉下一个……从形状的剪影来看,那是一个眼罩。原本,灯灭了之后,外头是浅浅的黑色,那个人影是略深的黑色,现在,眼罩摘掉之后,多了一种颜色。她的一个眼眶里,是红色,血红,流动着的红,像火焰在烧,又像在茫茫旷野里,离着很远很远的一盏灯笼。木代缓缓的,把手机送到耳边。罗韧的呼吸还在,压抑的、起伏紧张,木代轻声问他:“罗小刀,你在哪呢?”这样的红,前一天晚上,她曾经见过。那时候,她和梅花九娘,循着半空里的那只银眼蝙蝠,急匆匆向着山里行走,周遭很近,许是因为那只奇怪的蝙蝠,许是因为师父交代的话,木代觉得紧张,有好几次,都感觉有人在后头跟着。她压低声音,跟梅花九娘说了,梅花九娘笑笑,说:“我和你在一起,你怕什么?”也是,她并不怕走夜路遇到打劫的人,别说是在有雾镇,就是放眼大西南,也很难找到能把她和师父撂倒的人。但她还是担心,有一次回头,轻轻“啊”了一声。身后远处,有一点红色,流动着的红,像火焰在燃烧,随着她的叫声瞬间消失,定睛去看,只有浓雾弥漫。转头时,看到师父也看向那处,眉头皱起,但唇角处,露出微笑。那笑容掺杂了好多意义:不屑的、跃跃欲试的、泰然自若的、水来土掩的。梅花九娘轻轻拍她背心,说:“来,木代,去,记得师父吩咐的话。师父要松松筋骨。”那时,她没有多想,真的以为是个不怀好意的夜贼,紧走两步跟上银眼蝙蝠的时候,心里还有淡淡的遗憾,想着:很多年没有见过师父动手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一点红,不是眼睛看花了,也不是什么像镭射灯光一样的光点。那是一只眼睛。罗小刀,你在哪呢?你在我附近吗?罗韧坐在床上,额头死死抵住膝盖,手机附在耳侧,烫的几乎要爆掉,他听到自己机械地答了几个字:“我在丽江。”哦,原来他在丽江,隔了那么多里程,不管他多紧张她,都回不来的,也到不了她身边。木代很奇怪,这一刻,她居然没想哭,她看向那只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对着手机说了句:“罗小刀,我可能打不过她。”罗韧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过要她“活着”,也说过一定会找到她,木代似乎回答他了,很轻的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