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又说:“前一阵子,我在丽江遇到雯雯的妈妈。”那件事,张叔跟霍子红提过,但不尽不实,霍子红并不知道细节:“她……还是很气吗?”“她说,雯雯死的那么惨,你怎么还活的这么好,你怎么还没有报应。”霍子红嘴唇嗫嚅着,木代反而比她平静,说:“我大概是会有报应的。”顿了顿,又低声加一句:“早晚罢了。”她爬起来,摩挲了一下脖颈,站到墙边,两手撑地,倒立,长长的头发堆到地上,像散开的云。霍子红在她的眼睛里,成了倒坐着的影像。霍子红说:“罗韧走了。”“嗯。”“谈的不顺利吗?”她想了想,说:“谈不上好不好,罗韧本身就不喜欢我,他喜欢小口袋,我看的出来的。”“难过吗?要像成年人那样,说真心话。”“不难过。我觉得,我也不应该得到太多的爱,那样对雯雯不公平。”“那你自己呢,你还喜欢罗韧吗?”木代笑起来,这一次,她笑的特别漂亮。说:“我一直喜欢他啊。”说完了,一个翻身,坐正身子。“红姨,你觉得我有病吗?”该怎么讲?说有,会不会刺激她?但是说没有的话,那卷录像带和她的反常又都那么确凿……霍子红有些慌。木代说:“我觉得我没有,但是你们都说有的话,就当是有吧。”她很无所谓。霍子红接不下去,顿了顿说:“今天你好好休息,何医生说,最近市面上有几款新药,接下来,咱们可以试一下。”木代说:“好啊。”离开会所之后,罗韧的车子就没有停过,一直在开,完全不想停下休息。车窗外风景变换,无数车,载无数人,不知道奔往哪个前方,白昼渐渐消逝,夜色开始在周遭涂抹,然后,手机震了一下,有消息进来。他漫不经心拿起来看,微信群里的,凤凰别动队。随手点进去。是系统消息。木代退群了。罗韧没吭声,又把手机搁回原处,继续往前开,开着开着,忽然莫名烦躁,靠边停车,推开门出来,狠狠撞上门,前走几步坐在靠边的栏杆上,大口呼气喘气。仰头看,天上疏疏点点的星。手机一直有响动,大概是曹胖胖他们在聊,在问,在猜测。罗韧不想去看。有刹车停车的声音,抬头看,不远处停下一辆suv,粗壮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兄弟,车出问题了?”罗韧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谢了,犯困,只是停下醒神。司机了然,摇上车窗后发动车子,绝尘而去。那之后就没人再停了,所有的车子开过,都带起嗖的一阵风,罗韧一直在数,数到三百辆,三百辆的陌路人。还嫌他的陌路人不够多吗?罗韧突然出离愤怒。凭什么?他狠狠起身,调转车头,重新往昆明的方向。到的时候,晨曦初开,意外的,在门口正撞见霍子红和张叔,两个人都拎着行李,要走的架势,看见罗韧的车,都有微微错愕。罗韧急刹车下来,问:“木代呢?”霍子红说:“跑了。”一时之间,罗韧居然没反应过来“跑了”这两个字的意思。霍子红回过头来,指向会所楼上的窗户。“你应该知道的,木代爬墙很在行。门没有开过,应该是晚上,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她自己打开窗户,跑了。”“手机没有带,银行卡也没带,估计只带了随身的现金。留了张字条。”“写什么?”写什么?霍子红苦笑。她写:别找我,找也找不到。她计划好了的,跟她说这两天要试新药的时候,她那么乖的说“好啊”的时候,就早已计划好了的。罗韧攥了下拳头,转身大踏步走到车边,刚想去拉车门,张叔说:“算啦。”“都走了大半夜了,你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的?找也是白忙。”日头高起,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车声渐渐喧嚣,马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木代信步踱过一个水果摊子,又踱回来,问:“草莓多少钱一斤?”“十二块。”她掏出钱包,开始数钱,大钞只有两张,其它的都是零票,还有钢镚,叮叮当当。她捡了一大把零钞钢镚在手上:“两斤。”☆、102|第①章凤凰楼的开张,距离曹严华想象中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十八万八千里。木代没音信,炎红砂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回了昆明,罗韧没出现,天上下着大雨,对面的奁艳铁将军把门——连殊被警方带走,奁艳已经一连几天不营业了。诸般种种,只描摹两个字,凄凉。曹严华手捧一叠宣传单,困兽一样在店里团团乱转:微信群朋友圈他都群发了广告,开张日上门五折,前三免费,昨儿晚上,还在酒吧里大宣特宣请大家捧场……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你们那爱看热闹爱占便宜的神奇天性,只因下点小雨就全被浇灭了?一万三坐在靠门的桌边,一茎明黄色吸管,细细撮吸细颈瓶的可乐,端的细水流长——都吸了两小时了,连半瓶都没下去。他说:“曹胖胖,你安静点。”安静?红红火火的开张之日,遭遇瓢泼大雨,连张都没开上一个,换你你能安静?厨房里传来烤羊腿的香气,只只腌的入味,卖相也漂亮——还以为开张日会供不应求,现在如此惨淡,如何对得起那一只只羊羊羊?郑伯从后厨出来,挺括崭新的厨师大褂,看外头哗哗的雨线,像是自我安慰又像在安慰大家:“下雨,难免的,人人都想窝家里。”说完了,又招呼聘婷:“来,乖,别站了,坐下休息。”聘婷今天打扮的漂亮,身上挂了条幅带,“欢迎光临”,一直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曹严华之前吩咐她:“只要有客人来,你就笑,懂吗?美美的笑。”也就是罗韧不在,他才敢这么支使聘婷。聘婷嘟着嘴过来,踢踏踢踏,曹严华垂头丧气,终于悻悻在桌边坐下,两腿往桌上一搭,整个人颓废地像软塌塌晾开的抹布。这形象,万一有客人上门,岂不是掉价?郑伯皱着眉头,正想说他,他瞪着茫茫雨幕,忽然冒出一句:“我小师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呢。”一句话,说的店内气压又低八度。霍子红当然不可能向所有人事无巨细地交代木代离去的缘由,但她也并不十分隐瞒,再加上一万三的多方打探,一些关键词还是漏了出来,诸如多重人格,精神分裂。雨天最容易增添伤感,曹严华唏嘘:“我小师父,青春明媚,人见人爱,怎么看也不像有精神问题。”一万三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有点精分?”一说到这个,两个人就掐。曹严华剑拔弩张,像杀气腾腾的公鸡:“只凭穿衣风格就能说人家精分?以前在解放碑,老子不知道看过多少,那些个白天套装的女白领,到了晚上穿着亮片小吊带,小热裤还不如纸尿裤遮的多,照你说,都是精分?”一万三说:“她有的时候,性格的表现是有点不一致……”曹严华愈战愈勇:“那人生总有高潮低谷,前两天刚从四寨那里出来,你还不也矫情的跟坐月子似的?当年烧老蚌的豪情哪去了?你是不是也精分?”一万三表示不跟他斗,低头继续撮吸可乐。曹严华下结论:“只有那种不负责任没有水准的人,搞不清问题所在,才会笼统的下定义说是人格分裂!什么都往人格分裂上靠,反正不犯错误!”外头有人走近,头发乱蓬蓬的,拎了个麻袋,挽着裤脚,人字拖,撑一把坏了的大黑伞,雨水从塌了的伞面上往下流,像小型瀑布。聘婷腾一下站起来,笑的跟花一样往门口冲。曹严华踹一脚一万三:“要饭的来了,给点钱打发了。”刚刚演讲时那一番慷慨激昂还在,支使起一万三来,理直气壮。一万三翻白眼。不过确实有这规矩,昨晚霍子红提醒过他:新开的店,要备专门给乞丐的零钱,三教九流都要打点。一万三抓了把零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带着人进来了。咋了这是!把聘婷拉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领进来了,晦不晦气啊?曹严华搁在桌面上的两只脚微微旁岔,透过v形豁口看来人:头发早就被雨水打湿,居然带着天然的卷,架一副黑框眼镜,一边的镜腿已经折了,拿白线绕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带着喜滋滋的那种笑,珍而重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居然用apple!现在的丐帮也真是蛮科技蛮高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