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结论自然就出来了。他们看见潮汐又回来了,所以爬上礁石,以免脚被弄湿。那会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但我在想,当你吃午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听见有人聊天说话的声音?在海岸上,声音会传得很远很清楚。”
“也许他们听见了我从海崖上下来,所以闭嘴没说话。”“也许。那么,也就是说,那位凶手明明知道你在那里,但还是固执地在你在场的情况下把人给杀了。”“他可能以为我已经走了。他知道那个时间我看不见他,因为他看不见我。”“然后亚历克西斯喊了一声,你就醒了,他不得不藏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这似乎很说得通。那这就是说,我们得去找一个新的嫌疑人,这个人有途径知道伯瑞斯和亚历克西斯之间的约定,还有,”哈丽雅特满怀希望地说,“这不一定非要是布尔什维克。这可能会是任何一个有私人动机要杀死亚历克西斯的人。那个达·索托先生呢?他抢走了蕾拉·加兰德。蕾拉可能告诉过他一些亚历克西斯的小故事。”
温西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怀疑着什么。然后他说:
“是的。但我们碰巧知道了,那个达·索托整段时间里都在冬日花园演奏。但现在,我想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看整个问题。这封信呢?它是真实的吗?它是用很普通的信纸写成的,上面没有水印,这可以是从任何人那里寄过来的,不能证明任何东西。而且如果这真是由一个叫伯瑞斯的外国人写的,为什么会用英语呢?如果伯瑞斯真是一位俄国保皇党的话,用俄语自然更安全一些,也更符合情理。还有,信开始的地方,那些所有关于苏维埃政府的残酷以及神圣俄国的东西,太含糊,太粗略了。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保皇党反叛者干的活吗?没提到一个名字,没有和波兰的条约的细节,还有,另外一方面,浪费了大量的措辞在‘尊贵的先辈’以及‘殿下您’之类的敬语上。这不像是真的,看起来不那么像回事。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根本不知道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人写出来的,只是一味地根据这个可怜人对自己出身的狂热而谄媚。”
“我来告诉你这像是什么,”哈丽雅特说,“这就像,如果我要在侦探故事里写俄国,但又对俄国一无所知,而且根本不关心,我就会这么写,只是想给读者一个大概的印象,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要闹革命就行了。”
“就是这样!”温西说,“你很可能说对了。这也许就是从亚历克西斯最喜欢的那些浪漫王室故事里编排出来的。”
“一定是的。现在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些小说了。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狂热病的一部分。我们应该可以猜出来的。”
“还有一件事。你注意到了吗?这封信的开头两段编码编得很随意,句子里的字母都挤在一起,似乎写信的人并不在乎亚历克西斯可不可以正确理解。但当伯瑞斯写到详细的指示的时候,他开始用另加的Q和X来提示句子的结尾,这样就可以确保它们不会在解码的时候被错误理解。在他的想法里,平铁被放大了,要大过神圣的俄国和不满的波兰。”
“那么,你觉得这封信像是诱饵?”
“是的。但这很难去确定,就算这样的话,是谁寄的信呢,又是为什么?如果像我们最开始猜测的,威尔顿才是问题的根结,那么我们还是有那些不在场证明的问题。如果不是威尔顿,又会是谁呢?如果我们真的是在侦查一件和政治有关的案子,那么亚历克西斯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除掉他?除非,他真的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但说他是俄国皇室的一员,这又似乎很难让人相信。连幻想都不要去幻想,他的年龄不对。我知道总有传说认为沙皇家族的后人在革命后还有幸存,但是,那他的名字也应该是亚历克斯·尼古拉维奇,而不是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而且他的年龄也不对。还有,为什么他们没有怀疑他继承的到底是不是尼古拉一世的血统?在亚历克西斯的书里有没有什么笔记?这也许能告诉我们他认为自己是谁。”
“什么都没有。”
温西把桌上的文件都收好,然后站起来。
“我得把这些交给格莱谢尔,”他说,“这些文件会让他动动脑筋的。我喜欢看别人偶尔干点活。你没有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茶时间了,而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吗?”
“当人快乐地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哈丽雅特简单地说。温西放下帽子,把文件放回到桌上,张开嘴准备说话。但他又改了主意,又拿起他的东西,走到门边。“加油!”他温柔地说。“加油!”哈丽雅特回答说。
他离开了。哈丽雅特坐在那里,看着关上了的门。“好了,”她说,“感谢上帝这次他没有再要我嫁给他。他应该把这种东西清出脑袋,这样好得多。”她对这一点的感受一定很强烈,因为她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温西在烤肉店吃了一点不按时的午饭,然后就去了警察局,把破译好的信交给了惊讶万分的警长,接着又开车去了达里。他依然在考虑着关于威尔顿的巧合,还有为什么他在关键时刻不在亨克小路。他去找了珀威斯特尔先生。
“为什么?是的,勋爵阁下,”珀威斯特尔先生说,“的确是高压引线出了毛病。我们检查过磁铁,它的工作能力没问题,塞子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浪费了一些时间,后来汤姆说:‘我想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高压引线了,’是不是,汤姆?”
“没错。我有一辆摩托车,它的引线以前出过毛病,是因为绝缘装置跟散热器不匹配,所以我说:‘会不会是高压引线出了问题?’然后马丁先生说:‘这倒是个主意。’还没等我说‘拿刀来’,他就把引线从夹子里抽了出来。‘让我们来看一看,先生。’我说。‘检查这些已经坏了的东西有什么用,’他说,‘你看一眼又不能把它们修好。换对新的进去,这样不就可以了。’所以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截高压线,把一对新的引线固定在那里,并连接了起来。工作完成得很快,也非常漂亮。勋爵阁下,我就知道一定是绝缘装置出了什么错,是不是?马丁先生抱怨前一天车子启动和运转都不顺利,这就是因为那些引线让车间歇性地短路。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引线可能搅在一起了,所以它们在星期四那天就完全不工作了。”
“很有可能,”温西说,“你后来有没有检查过引线?”
汤姆抓了抓头。
“您现在问起来,”他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些引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看见马丁先生把它们拿在手上摇晃,但他是把它们拿走还是丢下来了,我就不清楚了。”
“哈!”珀威斯特尔先生得意扬扬地说,“但我倒是记得。马丁先生去发动引擎的时候,把引线放进他的口袋里了。但他真是粗心,在拿手帕擦手指上的油的时候,又把那些引线掏出来丢到了草地上,我把它们捡起来了。反正他也不需要它们了,所以我就把它们扔到我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去了。我这个人很细心,我想着万一有一天能在摩托车或者什么别的车上用到它们。如果到现在还没有人用的话,它应该还在那儿呢。”
“我想看一看。”
“这个简单,”珀威斯特尔先生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小工具包,在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里翻找了起来,“这个简单,就在这里。您现在能看出,怎样才算是一个细心的人。”
温西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对引线。“唔,是的,就在穿过夹子底下的地方,它们的丝似乎是搅在一起了。”他把丝拽开,“不过绝缘装置显然没有问题。哈!哈!”他用一只手轻轻地在一个引线下面抚摸着。“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他说。
珀威斯特尔先生也把手指放在那下面,然后惊呼了一声把手抽了回来。“这里很锋利啊,”他嘀咕着,“是什么?”“我想是一个缝纫的针头,”温西说,“给我一把锋利的小刀,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当绝缘装置被打开的时候,所有的线路就一清二楚了。一根折断的针穿过了引线,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当两根引线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那根针同时穿过了它们,这样就很有效地连接了线路并导致火花不足。
“这个,是这样!”珀威斯特尔说,“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哪位先生会想出这么狡猾、这么龌龊的事情。到底是谁要这样对付我。汤姆,你怎么会没看出来两根引线是那样搅在一起的?”
“如果引线放在原来的位置的话,没有人会看见的,”温西说,“它们是在夹子的下面。”“而且马丁先生拽引线拽得那么突然,”汤姆说,“我不可能看见。当然,如果事后我拿到它们的话——”他用责备的目光盯着珀威斯特尔先生,后者没理会他的眼神。“我在想,”珀威斯特尔先生说,“您怎么会想起这种事情,勋爵阁下?”“我以前见过这种事。比如说,如果你想让某个摩托赛手在比赛一开始就受挫,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手段。”“您过来问我们引线的事,是不是已经知道会在那里发现针,勋爵阁下?”“没有,汤姆。我只想确认,我会不会发现针。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来确认那里没有针。你们两个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说。”
“为什么,勋爵阁下?我们真的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浑蛋在这位先生的车上做这种肮脏的手脚。”
“不要说。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帮你们查的。但很可能,干这事的人跟在平铁上搞鬼的那个人有关系,所以最好不要说出去。你明白了吗?有人不想让马丁先生在那天早上去威利伍康伯。”
“我明白了,勋爵阁下。没有问题,我们什么都不会说。但这真是奇怪。”
“是的,”温西说,“非常奇怪。”
这件事比珀威斯特尔想象中的还要奇怪,不过汤姆眼中的闪烁似乎在说,他已经开始领悟到全部的古怪之处了。在四轮车上,一根刺穿两根高压引线的针只会导致间歇性的火星或者行车不稳定,但在三个轮子的车上就不同了,它会让点火系统完全不工作。星期三马丁先生的摩根车一直在跑(尽管状况不是很好),直到他回到亨克小路为止。对温西来说,他知道马丁就是威尔顿,那么整件事就更加无法解释了。为什么威尔顿要租一辆摩根车上路呢?他有帐篷和行李要携带,租一辆大一点的车难道不是更方便一些吗?他特意要了一辆三个轮子的车,而这种车恰好就能被一根针搞得完全不能工作,这是不是又一个巧合呢?的确,摩根车跟四个轮子的车比起来,税要少一些,但这税又不需要威尔顿去付。也许租的时候它的租金要便宜一点,但在那种情况下,威尔顿为什么非要在一个星期的租车上如此节省呢?
还有,还有,不管你怎么看,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吸引威尔顿先生去威利伍康伯,而不想让他在亨克小路逗留。在那个特殊的时刻,把摩根车弄得无法运行,这又是一个巧合的玩笑吗?当然不是。但是,是谁干的呢?某个希望在达里有证人的人?某个希望威尔顿继续在威利伍康伯调查的人?为什么在那一天之前,威尔顿就抱怨车子不好使?也许只是间歇性的不灵光,然后就突然爆发了?太多的巧合。
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个亨利·威尔顿,使用假名字、染了头发、戴着黑色眼镜到达这里并调查自己私事的亨利·威尔顿,他使自己卷进了一系列混乱的巧合和猜测中,看起来几乎像是恶魔在故意地妨碍办案。
另外一件事似乎也可以确定:温西到现在为止构想出来的所有推断,其实完全地、令人发狂地同事实风马牛不相及。
第三十章 男洗手间里先生的证据
就这样,他们交叉,转向,然后又来了。——《第二个兄弟》
星期六,七月四日M.本特先生坐在布鲁斯伯里一个便宜旅馆的房间里,眼睛没有离开那扇布满灰尘、挂着劣质窗帘的窗户,从这里,他可以看见一个很邋遢的小庭院。这是本特先生的第四个住处了,如果这个状态还要持续很长时间的话,他想把自己隐藏好会很困难。他的第一夜是在大街上度过的,盯着白教堂区一间普通寄居屋的门。然后他又跟着自己的追踪对象来到了在布里克斯顿一间阴森的小寄居屋。这一次,他在对面的一家烟草店里住了一夜。他睡得很晚,又醒得很早,以便在第二天早上继续追寻布莱特先生的行踪。这场追踪让他在伦敦那些隐秘沉闷的地点四处移动,追寻着目标不停换乘的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这是非常困难的。他只有一两次冒险跟布莱特乘坐同一辆车,因为害怕被发现,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出租车里跟踪。在伦敦的那个地带,出租车是很难找到的,而且就算找到了出租车,也会让他显得非常惹眼。那个晚上,他凄惨地在圣·马丁教堂广场的地穴里度过。现在他们又在这里,本特希望这种折磨不要再持续太久了。他给自己买了一身廉价劣质的卡其布衣服,穿起来极不舒服。他还买了一顶又笨重又难看的圆顶硬礼帽,还有格子帽、软帽和一件深色的外套。每天他都在不停地换着这些难看的衣服,努力地变换自己的样子,并把其他的衣服包在纸袋里带在身边。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永远提着纸袋子的男人也会让试图逃跑的人警觉,所以他放松了自己紧张的大脑和手臂,把圆顶硬礼帽塞到一家食堂的桌子下面,任它自生自灭。现在,他外套的一个口袋里装着睡裤,另外一个口袋里装着剃须刀、牙刷和格子帽。他坐在那里,手中抓着软帽,时刻准备着,只要布莱特一有动身的迹象,他就可以立即出发。
在过去的四天里,布莱特只是在乱转。他没有进一家理发店,也没有试图去找工作。他似乎只是在消磨时间,或者故意想把自己的行踪搞得很神秘。他去看了一两场电影,参观了大英博物馆,在海德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一个下午。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除了公交车司机、电车司机、服务员以及别的不得不与之说话的无关紧要的人。现在,他正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看一本艾德加·华莱士的小说,前天本特看到他在莱斯特广场旁的地铁站里买了这本书。
就在本特盯着他的时候,突然,布莱特把书合上了,离开了窗边。越过庭院,本特看见他在弯腰,晃动,以一系列熟悉的姿势抬起手臂又放下来。本特对此一点也不困惑,他自己曾经进行过数百次这种动作。那个人是在叠衣服,把睡衣和别的衣服都收拾到箱子里去。本特急忙蹿到前台,把房间的钥匙交给工作人员——他没有行李,已经提前付了床位和早餐的钱——立刻跳到大街上。他非常幸运,正好看到一辆正在空驶的出租车,司机的样子看起来还算精明。司机也很愿意帮他开展一点侦探的工作。那条街是一个死胡同,本特上了出租车,车子把他带到了主路上。他在那里出来,进了一家卖报纸的店,让司机帮他盯着那个死胡同的出口。本特站在店的门边,假装专心地在看早报。这时他看见司机抬手打了一个暗号:一辆绿色的出租车驶进了死胡同。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
“慢慢开到那个角落去,”本特说,“等着这辆出租车再出来。如果载的就是那个人,我会敲一敲玻璃窗,然后你就跟着他,不过不要跟得太近了。千万不要在车流里把他盯丢了。”
“听您的。要离婚,是吧?”
“是谋杀。”本特说。
“天哪!”司机说,“警察,是吧?”
本特点了点头。
“竟然有这种事,”司机说,“你看起来可不像警察,可能是你故意打扮得不像警察吧。你看,出租车停在旅馆门口了。把你的头放低一些,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告诉你。”
一边这么说着,司机一边从容不迫地离开他的座位,把他的车底盘拉开。一个经过的警察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大步离开了。“现在出来了。”司机把他的头探出来,贴在窗户上,然后用更大一些的音量说,“没事了,就是连接有点松。现在就可以走了。”
就在那辆绿色的出租车驶出死胡同的时候,他爬了起来。本特从自己的报纸后面偷看,认出了布莱特先生那张苍白的脸,于是敲了敲玻璃窗。那辆绿色的出租车经过的时候就在离他们不到一英尺的地方。本特的出租车调了个头,在后面三十码的距离紧跟着。
那辆绿色的出租车在许多阴暗荒凉的小巷子里兜圈,然后出现在贾德街,从布伦瑞克广场向前走,开到吉尔福特街,又去了羊泉街和红狮街。车向右拐进霍尔本,然后向左拐进国王路,接着转了一圈前往皇后街和朗埃克。跟踪那辆车一开始没遇到什么麻烦,绿色的影子一直在司机的视野里,但后来它左转进了一条很窄的小街,这时马车和推车把路口堵塞了。这条街一直通向柯文特花园,就在集市的入口处,那辆绿色的出租车停了下来。
本特的出租车是很新很高级的那种,车上有一个电子通话装置,居然还真的能用。本特按了一下按钮,跟他的司机说话。
“如果他在这里下车的话,就慢慢绕过那辆马车,我会在对面溜出来。不要回头看或者有任何表情,我会把钱放在座位上。然后你开车直接穿过集市就好了。”
司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从左边的窗户,本特看见布莱特在人行道上站着,正在付他的车费。本特照着计划行事,出租车在马车的另外一侧停了下来,他很快溜下车,站在了人行道上。一个卖水果的人看见了他的这一举动,对司机大声喊着,提醒他这个乘客没付钱。但就在这个时候,这位负责任的司机伸过手来,把车门关上,这下轮到卖水果的人目瞪口呆了。本特已经在出租车里把头上戴的软帽换成了格子帽,这时正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车的前面,去找布莱特。
让他高兴的是,他看见布莱特正站在路边,神情愉悦地看着本特的出租车离开了集市。在快速检查了周围情况之后,这个男人露出满意的神色,轻快地向集市的方向走去,手里拿着一个小箱子。本特跟在他的后面,在水果皮和卷心菜叶中间谨慎地穿行着。他跟着布莱特穿过了集市,到了泰维斯托克街,朝河岸的方向走去。在这里,布莱特搭乘一辆公共汽车向西去了,本特则又招了一辆出租车。这一轮新的追踪没有进展多远,只到了查林十字街。在这里,布莱特下了车,急匆匆地走进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本特扔了几块硬币给司机,紧跟在他的后面。
布莱特走进了查林十字旅馆。本特唯恐把目标弄丢了,这次不得不跟得很近。布莱特去了前台,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在一段短暂的停顿后,他向工作人员出示了他的拜访卡片,然后工作人员交给他一个包裹。他接过了包裹,把它放在手提箱里,然后立即回身向大门走去,经过本特的时候距离他只有几英尺。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但布莱特似乎没有认出来,直接又走进了站前广场。
从现在开始,本特的成功与失败就悬于一线了。他已经被布莱特看到了,现在想躲开他的视线就更加困难。在继续跟踪之前,他痛苦地拖延了一会儿时间,等他跟出来的时候,正好及时看见布莱特消失在地铁通道里。
这时,本特多么希望那顶可靠的圆顶礼帽还在啊。但他尽力了,在跑过广场的时候,把格子帽又换回了软帽,并穿上了那件深色外套。整个地铁的行程足足有一个小时,真是没有必要。地铁旅行结束之后,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在皮卡迪利大街继续上演着,中间的过程一直隐藏得很好。下一步是去角屋,在那里布莱特搭上了电梯。
现在,角屋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两个入口。跟布莱特进同一部电梯,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挑战。本特就像一只焦急的猫,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消失在洞里——他站在那里,看着电梯缓缓上升。然后他去了中央的柜台,似乎在检阅那一列列糕点和糖果,但其实是在敏锐地关注着所有的电梯门以及两个大理石楼梯。十分钟后,他觉得他可以假设,布莱特其实是想吃点东西,于是从最近的楼梯向上走,就像是一个要去点灯的灯夫。在他到达第二层之前,一座向下的电梯经过了他身边。本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深信这座电梯把布莱特带走了。没有关系,现在是义无返顾的时候。他推开第二层的旋转门,开始在拥挤的桌子间慢慢地搜索。
看见一个不知所措的顾客在寻找座位,这在角屋并不是一件异常的事,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本特。他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发现布莱特不在这里。他从远端的那扇门出去了,在那里有人问他需不需要服务员招待。他回答说,他只是在找一个朋友,然后跑上了第三层。
这个大厅跟第二层的那个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第二层是穿着晚礼服的男子交响乐团,演奏的是《我的金丝雀在他的眼中盘旋》,而这里却是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子交响乐团,演奏着歌剧《船工》里的片段。本特慢慢地经过这些人群,然后——在那件令人赞叹的卡其布衣服下面,他平静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棕红色脑袋,还有那对不对称的肩膀。布莱特就在那儿,他坐的那张桌子旁还有其他三位年长的女士,而他正在安静地享用一块烤猪排。
本特很绝望地盯着他。开始的时候,似乎不可能在周围找到一个座位。但后来他看见了一个女孩正在化妆,弄头发,准备要离开的样子,于是立刻飞奔过去,把她的那把椅子霸占了。他用眼神把服务员叫来,点了一杯咖啡;幸运的是,布莱特似乎并不急着吃完自己的烤猪排。当咖啡拿来的时候,本特就立刻要了账单,然后耐心地坐在那里,那张很有作用的报纸这时候正好可以摊开,挡在他的面前。
时间过得非常漫长,布莱特终于吃完了他的午饭,看了一眼手表,要来账单然后站了起来。在付账的桌前,本特排在他身后的第四位,正好可以及时挤进旋转门,目送那个棕红色的脑袋消失在下行的楼梯上。在这个快乐的时刻,电梯到了。本特跳进电梯,在他的目标之前到达了第一层大厅。他看着布莱特离开,跟在他的后面,在几分钟紧张的跟踪之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在干草市场的电影院,并买了票。
布莱特的座位在三个半便士席位的第三行。本特急忙跟服务生小声地说,他不介意靠银幕很近,于是找到了一个在布莱特几行之后的座位。现在他又可以自由呼吸了。在相对明亮的银幕下方,从他坐的那个地方,可以看到布莱特的头顶。《爱和激情》从最开始的误解到最后缠绵的吻,一路都在呆板夸张地表演。而本特管不了这些,他集中精力、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个脑袋,以至于眼泪都滚下来了。
电影结束了,灯光大亮。布莱特突然站了起来,随着人流进了过道。本特准备去跟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去最近的出口,而只是走到过道的对面,拉过一道帘子,帘子的后面标注着蓝色的字“男洗手间”。
本特又坐了回去,继续等着。其他的先生们进去又出来,但就是看不见布莱特的身影。本特开始害怕了,洗手间里会不会另有出口出去呢?灯光又昏暗了,接着完全黑了,一部喜剧电影开始上映。本特站了起来,踮着脚经过了三个哧哧笑的女孩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人,轻轻地溜进了过道里。
就在这个时候,男洗手间外面的帘子打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当他在柔和的微光里经过的时候,本特盯着他,但侧面轮廓显示这是一个有胡子的男人。他低声说着抱歉,经过了本特,然后走上了过道。本特向洗手间里面走去,但出于什么第六感,他在拉着门帘的门边转过身,朝后面望去。
他看见那个胡子男人的背影在银幕上突然的一道蓝色日光的反衬下凸现了出来。那背影正在经过出口,这时本特记起温西曾经告诉他:“任何傻子都可以伪造出另一张脸,但能够伪造背影的就必须是天才了。”他在伦敦跟踪了这个背影整整五天,不可能不清楚它的每一根线条。他立刻穿过过道,来到出口。不管有没有胡子,布莱特就是那个人。
又是两辆出租车,路线清晰地开往肯辛顿。这一次,布莱特似乎真的是要去某个地方了。他的出租车在一座环境不错的整洁房子前停下了。布莱特走出来,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本特的车子继续开到下一个转角,他在那里问司机。
“你看见他们停在哪座房子前面了吗?”
“是的,先生。第十七号。”
“谢谢你。”
“是离婚吧,先生?”司机咧嘴笑着问。
“谋杀。”本特说。
“天哪!”这似乎是一个对谋杀的自然反映。“原来是这样啊,”司机说,“希望他能受到制裁。”然后就开车走了。
本特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不敢经过第十七号。布莱特也许还在盯着呢。而且他又想,不管是格子帽还是软帽都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继续用做伪装的道具。他看见了一家药剂店,于是走了进去。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说,“住在十七号的人是谁?”“为什么?可以的,”那个药剂师说,“一位名叫摩尔康伯的绅士。”“摩尔康伯?”似乎是拼图游戏里一块重要的部分按进了本特的脑子里,似乎都可以听到卡进去的那声响,“个子不高的先生,一个肩膀比另外一个肩膀稍高一点?”“没错。”“棕红色的头发。”“是的,先生,棕红色的头发还有胡子。”“哦,他留胡子?”
“哦,是的,先生。他可是一位城中的绅士,从我记事开始就在这里住了,很讨人喜欢的一位绅士。你想知道什么?”“是这样,”本特说,“其实我听说十七号房子的先生需要一位贴身用人,我想在应聘之前了解一下,这个家庭是什么样的。”
“哦,我明白了。是的,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家庭。很安静,没有孩子。摩尔康伯夫人是一位很和蔼很善良的女士。我得说,就她那个年纪而言,她是很漂亮的。我听说她以前是演员,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有两个女用人,一切都和你梦想的一样好。”
本特表达了他的感谢,离开了这家店,给彼得勋爵发电报。这就是这段追踪的尾声。
第三十一章 理发师助手的证据
哈!好吧!下一个是什么?
你正在斟的是最快乐的酒——
但这是一个谣言,一个谎言。
——《第二个兄弟》
星期一,七月六日“我是这样看的,”警长格莱谢尔说,“如果那个布莱特就是摩尔康伯,而且摩尔康伯夫人又跟威尔顿有牵连,那么很可能,威尔顿和布莱特——暂时还这么叫他吧——是一伙的。”
“毫无疑问,”温西说,“但你要是以为这个身份的确认就可以使案子变成一路坦途,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点,那你就错了。这所能起的作用,只是把我们到现在为止得到的结论都推翻。”
“没错,勋爵阁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还具有重要的意义。任何一点小线索都可以起到作用,而这次我们要处理的可不是小线索。让我们分析一下吧。首先,如果布莱特就是摩尔康伯,他就不是理发师,那么他就没有合理的理由去买那把剃须刀。那么,他所说的关于剃须刀的故事都是一派胡言,就像我们早已猜测的那样;那么,推论一下,保罗·亚历克西斯就不可能是死于自杀,而是死于谋杀。”
“正是,”温西说,“既然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假定这个案子是谋杀,那么现在得知这个假定很可能是正确的,这倒是一件好事。”
“是的。现在,如果威尔顿和摩尔康伯都涉案的话,那么谋杀的动机就很可能是我们推测的那个——为了得到威尔顿夫人的财产——是不是?”
“很可能。”温西说。
“那么,那些布尔什维克的东西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昂佩尔蒂侦探问道。
“很多关系,”温西说,“看,我要再给你说两个身份推断。首先,我相信摩尔康伯就是在二月末去弗维伊斯农场,住在威尔顿家的那位胡子朋友。其次,我相信摩尔康伯就是去找沃德街苏利文先生的那位胡子先生,并向他要了一张俄国姑娘的照片。有趣的是,哈洛克斯先生那个对戏剧颇为了解的脑袋,第一眼就把他跟理查三世联系在了一起。”
昂佩尔蒂侦探看起来很困惑,但警长却拍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