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继续回答:“你不觉得花瓣太少了么?现在正是桃花茂盛的季节,这几枝桃花怎会只有两三片花瓣?”
“可能是赵柏生前打扫了吧?”
“这是一座废弃的小屋,赵柏仅是不知为了什么事暂时留此而已。看这梁上蛛网,橱上厚尘,必是不耐打扫;退一步讲,若赵柏真是勤于打扫之人,又岂会不将枯枝从罐中取出?留下窗台这几片花瓣?”
“有道理……有道理!”
“可如果花瓣不是赵柏打扫的,那会是谁呢?”狄仁杰饶有兴趣地提问。
“凶手!”李元芳突然说道。
“好!大胆的假设!”狄仁杰点头赞许,“可凶手为什么会打扫此处?”
“这里应是曾有些其他的证据!”景晖也反应了过来。
“那么我们就应该看看它了。”狄仁杰含笑点头,走向墙角,拿起扫帚,向地下拍去。果见从扫帚里面的枝杈上震落了一片花瓣,但同时在灰尘中竟出现了几块细小的灰色碎瓷片。狄公连忙拣起,笑道:“恐怕就是为了它,让凶手又劳动了一番。”
第六章狄公析案
狄仁杰把瓷片用手指捏住,仔细端详,突然他走向桌子,拿过倒扣于桌上的粗瓷碗,——一样的颜色、质地!在旁观看的元芳和景晖也一阵兴奋。
狄仁杰只觉一股淡淡的酒味传来,凑近一嗅,说道:“看来赵柏死前曾饮过酒。”
元芳一点头,“是的,这一点昨日仵作已当场证实过。”
狄仁杰又把瓷片试着放到碗的缺口处,——却不合适。狄公皱皱眉,又看缺口——破茬处有着灰黑色的污垢——已是陈年旧茬了。
狄公略一思忖,拿着瓷片对元芳和景晖说道:“定是还有一只碗!不知怎的被砸碎了。”
元芳和景晖环视四周,然而地面上再无一点痕迹。
见二人有些泄气,狄公笑了,“不要灰心,看来凶手必是个细心之人,能出现这块碎片,恐怕也是当时太过紧张造成的失误。也可想见,凶手并非是个惯犯。来,再看看别的。”
二人点了点头,景晖走向了木床,而元芳却走向那堆散落在地的衣物。
最上面的是一件灰色长袍,元芳刚一拎起查看,只听得一极细微的落地声,几不可闻。亏得元芳常年应战,听觉极其敏锐,循声找去,却又是一块碎瓷片!只见它仅如绿豆般大小,偏巧又落于同色衣物上,故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狄仁杰一见之下大喜,可是继而又沉吟着摇摇头,“不对,不对……”
景晖问道:“哪里不对?”
“我们前面说过,死者应是先昏迷,再被刺死。那咱们首先分析一下,死者因何昏迷?”
元芳答道:“死者全身并无外伤,应不是受外力击打而昏迷,当然也不会是受到极高明的内力所[奇·书·网]致,——若凶手真是有如此武功,大可不必费此周折,最后还要用利器杀之。”
景晖也不甘示弱,“应是药物作用,从死者生前饮过酒和凶手仔细打扫了碎瓷碗这一点,可以看出,药物应下在酒里。”
狄仁杰欣慰地看着二人,笑道:“死者是服用了下过药的酒致其昏迷,看来这点已无异议。可还有一个问题:这翻东西的和杀人的究竟是否是同一人?
若是两拨人,一拨以取其性命为目的,一拨以找东西为目的,那哪拨人在前,哪拨人在后?
若杀人者在前,有人先用药酒迷倒赵柏,杀之后逃走,再一拨人前来翻找东西。那凶手清扫碎碗时岂会有遗漏碎片至衣物之上?
那若找东西在前,后有人迷倒赵柏杀了他,那试想一下,谁会放任自己的东西被搜不管,当着被翻的衣物被褥不查,而去与另一人饮酒?
那若是找东西之人先到,迷倒赵柏后再行搜寻,离开后又有仇家来此,正好借机杀了赵柏。先不说世上是否有如此凑巧之事,若真是这样,这碎片是谁打扫?下药搜物者不必去扫,反正等赵柏醒来,一见周围狼籍至此,定会想到是刚才与自己喝酒,迷倒自己之人所为,打扫何益?可若说是有凶手杀死了人,刀还留在尸体上不取,却去帮对方打扫房间,那倒真是天下奇闻了!”
“那,您是说昏迷、杀人、搜物的不可能是两拨,而只能是同一人?”元芳和景晖吃惊地看着狄公。
“不错,只有这一种解释。且根据我们前面所说,现在可以断定,此人必是先迷倒赵柏,杀了他,再去搜寻东西。但临走时由于紧张,不慎将一个碗摔碎,他仔细清理后再行逃走。可若是这样,他能细心地打扫碎片,似乎不欲人知,却不去将这么明显的搜寻东西的痕迹收拾掉,岂不自相矛盾?”
狄仁杰又皱起了眉,踱来踱去,良久,突然站住,回身看着元芳和景晖,“除非他就是想让人们知道,东西已被拿走,不在赵勇身上了!而把碎片打扫干净,应是想掩饰他与赵柏相识的关系,伪装成乃不熟识之人行凶搜物然后逃走的局面。这样,再想找到这件东西,恐怕要漫无边际,如大海捞针了!”
“是,那这一切就合理了!”李元芳惊喜地看着狄公。而甚少见到狄仁杰断案的景晖,已是听呆了,只由衷佩服地望着面前的父亲。
“那,会是什么东西让凶手如此大费周折?看王承祖的神情表现,他必然知情!——恐怕他也非常看重这件东西,这样派两位夫人一同亲自看顾莲儿就解释得通了!这会是什么呢?”狄仁杰似乎在问向元芳和景晖,又似乎在问自己。
元芳和景晖也开始低头仔细回忆点点滴滴,猛然元芳抬起头,“大人,可能是幅画!”第七章稀世名画
“哦?你怎么知道?”这次轮到狄仁杰吃惊了。
“昨天,卑职陪王承祖前来探案,王承祖一听到捕快说死者是赵柏,便非常吃惊地赶进屋子,可进去后,发觉屋内已被搜过,顿时脸色煞白,连剩下的检查也不管不顾了,就忙着询问莲儿是否见过其他人,这恐怕便如大人刚才分析,凶手所要达到的效果了。——只是凶手绝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勘破他苦心设下的诡计。”李元芳敬佩地望向狄公,接着说:
“王承祖当时大惊之下曾脱口而出一句‘当珠途’,卑职不解其意,且由于王承祖声音极低,卑职也听得不甚清楚,故此搁下。但现在细细想来,该是‘当珠图’吧?所以卑职大胆猜测应是一幅画。”
“‘当珠图’?这是幅什么画?”景晖听得一头雾水,转身向父亲询问。
“当珠图,当珠图,当珠……”狄仁杰沉吟着,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急切问道:“元芳!是不是《荡舟图》?”
“也有可能,卑职并不敢确定。”元芳迟疑了一会,说道。
“若真是东晋顾恺之的《荡舟图》,那可是价值连城啊!怎会在赵柏一介草民手里?”狄[奇·书·网]仁杰又陷入沉思,俄而,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还要再去会会那个王承祖啊!”
午后,驿馆。
狄仁杰一行正准备再访昌阳县衙,驿馆仆役突然跑了进来,“老爷,外面有客来访。”
狄仁杰与元芳、景晖对视一眼,也颇感奇怪,吩咐道:“元芳,你去看看。”
“是。”
一会儿,元芳微笑着进来了,“大人,不用我们去,人家倒自动来了!”
“怎么?是王承祖?”
“正是。王承祖领着莱州刺史刘敏淳前来谒见大人。”
“呵呵,倒省了我们跑腿了!”狄公也笑了,“快快有请!”
……
“卑职莱州刺史刘敏淳参见黜置使大人。”微服的刘敏淳和王承祖一起行礼。
“快快请起。”狄仁杰笑得一团和气。
王承祖首先禀道:“卑职昨日将大人在昌阳辖内之事上禀,刘大人听闻之下,今天立刻快马赶到谒见。”
刘敏淳也上前施礼,“卑职冒昧前来,还请大人恕罪。因听王县令所言,知大人微服,故也便装前来问安请示,不知大人是否允莱州长史、司马等各位官吏前来拜见,聆听训示。”
“这……”狄仁杰知此乃官场常情,既已露出行踪,那么与众官员见面也是迟早之事,略微思忖后,答道:“既是如此,那索性摆出黜置使仪仗,本阁前往莱州刺史衙门是了,不必再让众位大人来回奔波。”
刘敏淳闻言大喜,“多谢大人体恤下情!卑职这就告退,返回刺史府,布置迎接!”
狄仁杰颔首笑允,“有劳刘大人了。”又转头看向王承祖,说道:“王县令留步,本阁还有事相询。”
刘敏淳躬身行礼,离了驿馆。留下王承祖略怀忐忑地望向狄公:“不知大人有何事垂问?”
狄仁杰缓缓回身坐下,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逼向王承祖,却并不答话。
王承祖只觉那鹰隼般犀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一切,直入自己的内心,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额上也渗出汗来。
狄仁杰见了,微微一笑,低头抿了口茶,慢慢说道:“王大人,请坐吧!”
王承祖只觉得两膝发软,恨不能跪下,哪还敢坐?“大、大人,卑职……”
“王大人,本阁只想问问你,这《荡舟图》是怎么回事?赵柏又是怎么回事?”狄仁杰也不看他,又抿了口茶。
王承祖闻言大惊,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怎知《荡舟图》?”
“这你不必管了,只要照实答话即可。”
“是……”王承祖叹了口气,“久闻狄阁老推理断案如神,这件事料也藏不了多久,告诉大人也好,还请大人体恤卑职,不吝赐教。”
“噢?王大人请说——此间并无外人。”狄仁杰看了眼元芳和景晖,又对王承祖言道:“王大人请坐。”
“谢阁老,”王承祖缓缓坐下,略一犹豫,终下定决心,说道:“阁老可能也知道,我们王家也算是山东的世家大族,”见狄仁杰微微点头,王承祖又接着向下说:“王家有一传世之宝,就是刚才大人所说的东晋顾恺之的《荡舟图》。”
“哦?《荡舟图》原来一直是在王家家藏,顾恺之的墨宝有寻常一幅,便已是稀世奇珍,更何况是与《洛神赋图》齐名的《荡舟》——可惜无缘一睹啊!”狄仁杰的眼中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王承祖闻言更是一片骄傲,但马上黯淡了下来。
“这《荡舟图》传到卑职手中后,卑职一直爱若生命,真是不知藏到哪里才算是稳妥之地,恰好这时卑职被选为知县——先在徽州祁门任职,去岁才赴昌阳——大人,卑职知罪了。”突然,王承祖起身行礼。
“哦?王大人何出此言?”
“卑职……卑职偶然一次想起这县衙的库房乃是个安全之所,所以斗胆……斗胆将私人的藏画也放了进去……”
狄公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谋私之举,但王大人的心情,本阁可以理解。”
“谢大人体恤。”王承祖感激地说。
一旁的元芳猛然了悟,追问道:“王大人,此画该不会是在贵县的库房之中被盗走的吧?!”
第八章《荡舟》之迷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王承祖,王承祖只觉一阵大汗淋漓,忙又跪了下来,“……是。卑职看护库房不力,是卑职失职!只是象是老天在惩罚我谋私,库房内的银两一钱不少,只是少了这幅画!不知是幸事抑或不幸……,说句不该的话,若是银两失踪,卑职还可尽力弥补;但少了这幅画,卑职上哪里再去找一幅?可此事卑职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画在库房没了,卑职再大肆宣扬,岂不是这官也做到头了?”王承祖笑了一下,可比哭还难看。
狄仁杰等三人心里同时明白了,怪不得案发后,这王承祖看似十分焦急却又遮遮掩掩,原来县衙库房中私放其他物品在前,库房被盗失职在后,这事是瞒着丢画,不瞒丢官啊!再看向王承祖时,眼里就都多少含了些怜悯。
狄仁杰叹了口气,最先打破沉默:“王县令先起来吧,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到那《荡舟图》再说。”
“谢大人,”王承祖叩了个头,站起身来。
“是那赵柏盗的画么?”景晖问道。
“卑职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王承祖犹豫了一下,回道:“可发现《荡舟图》被盗后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再说赵柏本是管钱粮的师爷,进出库房属他次数最多,对库房最为熟悉——想来必是他无疑了。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他,却是已经身亡,画也被搜走,不知所踪……人海茫茫,再去哪里寻找啊!”王承祖一脸颓唐。
元芳和景晖二人见王承祖的反应与先前所料分毫不差,不禁钦佩地望向狄公。
狄仁杰却似浑然不觉,摇头说道:“这也不一定。画被盗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王承祖羞愧地低下头,“卑职也不确定,那贼真是猖狂狡猾之极,不仅盗了我的画,还重放了个一模一样的画轴进去!幸好卑职每月初一十五都有焚香赏画的习惯,因此本月初一才得知《荡舟图》已经被盗了……卑职惭愧,只能推断画卷被盗是在上月十五至本月初一之间。”
“那都有哪些人知道你的画是存放在库房中呢?”
“只有卑职的亲人家眷,还有能获得允许后进入库房取用银两的管家、师爷等知道。——但也有可[奇·书·网]能他们中有人在闲谈时把此事告诉了别人。”
景晖闻言,大感不耐,“似你这般说来,岂不人人都有可能作案?”
“景晖!”狄仁杰瞪了他一眼,“库房重地,岂是人人都有可能靠近?!”
王承祖感激地朝狄仁杰施了一礼,解释道:“库房门口常年有四名衙役守护,且周围又有三班衙役轮流巡逻。失窃后,卑职也详加询查过,所有衙役众口一词,除了平日正常出入调度银两外,再无人靠近过库房。”
李元芳也皱起眉头,问道:“那现场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是,库房无窗,大门完好。卑职甚至连房顶的每片瓦,地下的每块砖都检查过了,一切均无人动过。”
景晖反而笑了,“那倒简单了,既无外盗,必是内贼,定是你的不知哪个进出调银的师爷文书或管家所为了。”
“但是,这事卑职也想过,并且发现后连夜彻查了所有那段时间进出过库房的人——包括赵柏,可什么都没发现。”
“也可能是他们早已转移了啊。”景晖说道。
“可是,王县令,出入库房难道没有搜查之人吗?”李元芳几乎同时发问。
王承祖答道:“是,有可能画已被转移,可是说真心话,若非赵柏潜逃,卑职原本并不太相信是这些人所为。搜查也是无奈之下尽人事之举。因为正如李将军所言,库房的出入都有严格的检查制度——这也是卑职明知是错,也斗胆将画放入库房保存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时间长了,衙役们有些惫懒,进入时有所忽略,但出库房的检查是绝不敢松懈的——若稍有懈怠,库房岂不早让他们给搬空了?而据衙役的交代,连张纸片都从未被带出来过,更何况那么大的一幅画了!”
“那可真是奇哉怪也!”狄仁杰的兴致倒是越来越高,“王大人,这件案子,本阁来帮你勘察可好?”
“真的?卑职叩谢大人!”王承祖大喜之下,跪下磕了个头。